镜忌 上(203)
“停下,停下!”衙役们冲那两人喊道,“你们怎么回事?这条街上不许骑马,晚上也不行。”
兰姑和黎恪被拦下,黎恪听不大明白,兰姑解释道:“各位好汉,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只是在找人。”
她问:“请问各位好汉有没有见着一个小郎君和一条狗?一条大概有人腿那么高的黑狗。”
夜里,几个衙役都没认出兰姑,领头衙役眯了眯眼,问:“你找他们?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兰姑道:“那小郎君是我弟弟,家中爱犬来不及栓绳忽然跑出去,他才追出来。”
领头衙役眼珠一转,道:“正好,随我们一块儿去找吧。他们往那个方向去了。”
兰姑心一沉。
衙役所指的方向——正是去王家的路。
他们又去王家了?
……
离王家不远的一条街,黎三娘停在街尾。
那道鬼影出现得格外突然,猝不及防下,她也被狠狠吓了一跳,当即飞身下马,用镜子照了过去。
这就是用镜收鬼的坏处了。
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山海镜本就聚阴,收了鬼的山海镜更是能将原本没有意识的鬼魂都吸引过来。
更不用说,本就诡异频出的闽省。
黎三娘的动作很快,她虽是下马,可手却仍旧牢牢地抓住缰绳,衣袍带风在空中划了半个圆。伸手将那鬼魂收进镜中后,足尖在地面一点,又翻身重新坐回马上。
“驾!”她狠狠一抽马鞭。
马却纹丝不动。
而后,马儿仰头嘶鸣,四条腿都软下去。
黎三娘瞳孔一缩,在马重重倒地前的瞬间闪身跳开。
也正因如此,她抬起头的瞬间,看到了那群人。
那一列倒立着、跳动行走的麻衣人,静静地“站”在墙边。
白色略有些发黄的麻衣表面,慢慢渗出鲜血。那些人倒立着,倒过来的脑袋一直静静地转向黎三娘。
黎三娘同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垂下眼睛,让自己的余光能够注视到那些尸体,却又不和他们对视上。
她身边是一具马尸。
不一会儿,那马的尸体也逐渐动弹起来。
头和长长脖子扭动、抽搐着。
马的脖子很长,鬓毛在地面不断摩擦,发出沙沙声响。而后,便是令人牙酸的骨头扭断的声音。
马竖起的脖子被强行扯断,拉平,而后,四条腿开始抽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把这匹马扶起来似的。
只不过,是倒着扶起来。
马渐渐侧翻,变得平整的背脊连同马脖子贴在地面,靠着墙,四条腿都高高竖起。紧接着,马脑袋一歪,那双原本圆亮此刻也变得混浊的眼睛,同样看向了黎三娘的方向。
在这时,黎三娘忽然产生了一种上下倒置的错觉。
就好像……他们那样倒着,才是正确的,自己这样两条腿站着反而是种错误。
她忽然间也很想倒立过来,用头跳着,往前行。
黎三娘深深的吸了口气,另一只没有握着山海镜的手,指甲狠狠地掐进手心。
不,她不可以被迷惑。
那些东西,依旧在墙边看着她。
这条道路,无论往前还是往后,都通往无尽黑暗。
只要她被鬼迷惑,倒过了身形,她就会跟这些鬼一样,永远地迷失心智。即便有山海镜在,命能保住,可那又怎样呢?
要不要收走他们?
黎三娘额头渗出冷汗来。
她收的鬼,真的太多太多了。
黎三娘想起了上一次入镜,刚进去,她就感觉到自己怀了一个鬼胎。
因为那个鬼胎,她差点死在里面。
要是再收鬼,她恐怕……真的会死在下一场死劫中。
十八重死劫,她下一次,就是第十一次了。据说,第十次后的死劫,难度远远高于前十回,甚至完全没有可比性。
可是……如果不收了它们,自己怎么可能离开?
人,是没有任何手段和鬼相斗的。鬼对人类也没有任何同情、怜悯之心。生前再善良高洁的人,死后都会变成恐怖的厉鬼。
她从过往几年带血的教训中深深地意识到了这点。
该怎么办?
那些嘶哑、含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听不清,但黎三娘知道,它们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让她跟着一块儿走。
不……不能答应……
黎三娘僵在原地,微合上眼睛,只留出一点点缝观察外界。
她能察觉到,有一个无比恐怖的东西,正慢慢向自己凑近。等那东西注意到了自己,她就一定会死!
不,不会的。
有山海镜在,她不会死,只要不受厉鬼蛊惑就好。
坚持住,等这些鬼走了,她就能离开了。
黎三娘不断鼓励自己,平复下因为因为那东西靠近而不断狂跳的心。她整个人都崩得死死的,像拉紧了弦的弓,仍旧被不断往后拉。
只要……再用力一些,这把弓就会受不住力,砰一声断裂。
“汪汪汪!!”
忽地,一声嘹亮刺耳的狗叫传来。
“汪汪汪汪——”
不像是真正的狗叫,反而像个男人学出的叫声。
在狗叫响起的一瞬间,黎三娘只觉得环绕着自己那股恐怖到极致得将她几乎逼疯的气息,在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惊愕地抬头看去。
远处近乎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长街,此刻照下了清冷月光。一旁倒立起的马尸体好好平躺在地面,身后,那些麻衣人也不见了。
狗?
一条大黑狗咆哮着跑来。
它似乎已经叫了很久,声音沙哑,可仍旧大声地叫着。他跑得很快,几乎是眨眼睛,就冲到了方才麻衣人呆着的地方,伏下身去嗅嗅闻闻,喉咙里发出悲怆呜咽声。
从那双似人非人的圆圆的眼睛里,落下一滴泪来。
“是你?”黎三娘讶异,“多谢了,你怎么来了?”
大黑狗嗅了一会儿,呜呜咽咽落泪,黎三娘小心地试探着要靠近它,那狗却猛地支棱起身,一跃冲出去。
“三娘!”身后传来姜遗光的声音,“拦住它,它想去王家!”
他跑得实在太快,中途又各种走小道钻狗洞,姜遗光好几次差点跟丢,好不容易才追上。
黎三娘什么也不问,道一声好后,足尖一点,飞奔过去。
“别激动,要去王家等我们一块儿去。”黎三娘说。
只是,她不会闽省语,那狗听不懂,见她扑过来,一个急刹回身,后腿回缩蹬在地,高高跃起——
一爪子狠狠划在黎三娘手臂,鲜血四溅。
黎三娘本可以拔刀相拦,可在出刀的瞬间犹豫了。
她一出刀,非死即伤。这条狗,不,这个人,他救了自己一命,还救了黎慎之和九公子。
因为这一瞬间的犹豫,便被对方划在了手臂上。
狗眼里闪着凶光,张开嘴,咬上黎三娘肩头。
剥去了人皮,穿上了狗皮的人,这么多年活下来,和狗再没什么两样。
张大的口里,犬齿森森,黎三娘躲得再快,也因为胳膊上传来的剧痛慢了些,叫它咬在肩头,撕下一块肉。
“嘶——”黎三娘吃痛,也顾不得什么恩情不恩情了,一拳将它打飞出去几丈远。
一切发生得太快。
姜遗光飞奔过来,转头看一眼黎三娘,再度去追那条狗。
大黑狗嘴里咀嚼着人肉,眼里闪着比狼还凶狠的光,落地后滚了几圈,顺势跑远了。
它的目标很明确——王家。
王家老爷今日早早就睡下了。
王家上下缟素,骅儿的生母还在她干娘那儿,只让下人回来传话,说干娘救不回来,她在干娘家小住几日,给骅儿祈福。
王老爷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只是,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
王老爷闭上眼,就觉自己走在一条古怪的路上。
这条路又黑又长,没有灯,湿乎乎的,两边墙又高又窄,他就走在路上,前前后后都是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