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359)
官员和商人永远是最敏锐的,底下小老百姓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嗅出来了这京城中的风气逐渐紧绷,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姜遗光特地去找谢丹轩,故意叫他以为自己年轻气盛,口不择言。他心里知道寻常人会容易渐渐忘掉和山海镜有关的诡异事,这才去提醒。
他并非不愿去海津镇,而是他得弄清楚,去的地方到底是海津镇——
还是倭国。
否则,为什么去的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谢丹轩的私折呈上后,并未得到陛下召见。
他在府里读书、写字、待客,到时间上朝。可陛下似乎把他忘了似的,朝堂上商议的大事已经从两广大旱变成了北疆战事。
陛下的态度很明确——必须打,打赢后,再来谈和谈一事。
陛下素日作风强硬,更何况,边关传来战报,最北边已经丢了两座城,陛下断无可能容忍这种事发生。
大臣们自然明白,可他们也有顾虑。
其一,一旦生了战事,必定死伤无数,有违天和。
其二,打仗远比赈灾更要钱。那些个兵马、盔甲、刀剑、粮草……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个吞银子的无底洞。更何况这太平盛世的,平日不过征些劳役,当兵的没几个。要真打仗……恐怕又得大肆征兵。新兵没法立刻上场,又需养兵……零零总总如此算下来,实在不值当。
再者,两广大旱,少说死了上万人,虽大多是老弱妇孺,可精壮男人死的也不少。不论钱还是人都有些亏空,这种情况下又何必再死人?
最后,即便打赢了,也讨不了什么好处。那些个草原上的蛮人,简直如同未开化的野人一般,打下来也不过得到他们的牛羊、兽皮和奴隶,得不偿失。
大多数朝臣不愿意开战,试图寻找一个既能维护大梁尊严,又能避免开战的平衡点。
多吉已经传来了消息。
他声称自己很喜欢大梁,羡慕中原文化,可他们今年也因为大旱,牛羊都饿死了不少,所以才不得不攻打大梁。如果陛下愿意将他膝下一位最美丽的公主嫁给他,他一定立刻退出那两座城池,再也不来进犯。
这些话还是私底下传来的,可天底下哪有秘密?不少朝臣都听说了这个消息,流言止也止不住地往外泄。
和打仗一比,嫁个公主实在不算什么。
要命的是,多吉几乎是指名道姓地点出了,他想要的,是朝阳公主。
朝阳公主是陛下最疼爱的公主,坊间甚至有传闻,公主与太子平起平坐。陛下早就答应过让她自己择夫婿,他绝对不可能将公主送去草原,行这等屈辱的和亲一举。
这几日在御书房伺候的太监宫女们无一不绷紧了弦,生怕自己一个犯错,就被拉出去。
凌烛再一次来找姜遗光,他眉间也沾上愁绪。
“善多,恐怕北疆那边也不好去了。”凌烛一开始不过是觉得,即便打仗,但大家都不想打,这场仗很快就能停止。但现在……陛下的怒火,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平歇。
凌烛在宫里有些算不上眼线的人脉,他打听不了什么,但能从那些人嘴里知道,朝阳公主近日心情不好,破天荒砸了东西。
那个名叫多吉的部落首领胆敢觊觎朝阳公主,陛下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不过这样一来,朝阳公主的名声恐怕算不得好。
“边关冤魂过多,怨气横生,的确难。”姜遗光道。
“正是如此,我现在就是在发愁,两边都不得去,海津镇那边……似乎也有些蹊跷”凌烛深深叹口气。
有些人在棋局中被人牵着走。他却连棋子都算不上,他顶多是棋盘上一粒小小的灰尘,上面那些个大人物随便一拂袖,就能让他摔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他就是想当棋子,也没这个资格……
和凌烛不同,姜遗光听着听着,心里一动,想到了什么。
他觉得……恐怕皇帝不会真正打仗。
这段时间,满京上下犹如一张绷紧弦的弓,谁也不知那支看不见的箭矢何时射出去。可姜遗光就是感觉,那位皇帝,恐怕已经射出了几箭。
譬如……海津镇那儿到底去了多少人?
姜遗光原先认为,皇帝可能以海津镇名义,悄悄派人去倭国斩草除根,所以才需要一批又一批入镜人源源不断前去。所以,他才借此试探谢丹轩。
可如果那些人不是去倭国呢?
或者说,不是全部去倭国呢?
皇帝为什么要养着入镜人?除却消除厉鬼怨念,维持天下太平外。当他想要除去谁,或想要灭掉某地乱民时,厉鬼也是个很好用的武器,不是吗?
第241章
姜遗光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
其实很好猜, 但凌烛等人却不知道,他们下意识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他们和姜遗光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头顶有皇帝,有那把龙椅。
即便凌烛因为入镜的缘故,知这世上有鬼无神, 不和寻常百姓一般认为皇帝是真龙天子。可他到底还是出身书香之家, 自幼读着圣贤书长大, 在他们心底,还是将孔孟之道当做正统。
要让他们去怀疑陛下可能做了什么手脚,简直就是叫他们相信那天上的月亮是方的, 地上跑的耗子能学猫叫。
凌烛仍在发愁。
他嗅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味道,知这京城中恐怕要发生什么大事,所以才想借山海镜一事暂时离京。凌家上下都是谨慎的,不会闹出祸来,他却不一定。
可现在, 不论是北疆还是海津镇,又或是两广地,都成了危险地。他就算想避一避,也不会蠢到直接避到狼窝里头。
可惜……入镜后, 他们几乎不会再生什么病, 否则他借着装病的由头躲一躲也好。
凌烛来找姜遗光,也没打听出什么来。他心里也是有几分不快的, 依对方在镜里那股聪明劲儿肯定能看出点什么,偏偏就是跟个木头人似的,不说话, 也不动, 要是不问他,他能自个儿坐着一整天。
姜遗光照旧在庄子上习武、看书, 独来独往。
闫大娘先是教他学会挨打,但这小子不怕痛,甭管哪儿挨了重手脸上都不带显露出的。因此没几天,闫大娘便说他这关算是过了,接着就是学会躲。等什么时候闫大娘出的十招里头,姜遗光能躲过三招,就算他过了。
赵瑛出发前特地来习武场看过姜遗光,他正在梅花桩上练功,身形极快,几乎只能看见残影。等他下来后,就站在一边用毛巾擦汗。
赵瑛还帮着搭了把手,对他小声道:“我要去海津镇了。”
姜遗光手一顿,问她:“你怎么会知道?”
“凌公子告诉我的。”赵瑛说着,深深看他一眼,“我确实资历不如你们,才求了人,想试试。”
凌烛来庄子上次数不少,赵瑛一开始看他不惯,但也不会特地找事儿,结果多来几次后,两人反而有了几分交情。
“那他应该和你说过,海津镇有蹊跷。”
“我知道……可我有什么法子?”赵瑛皱着眉,她也很为自己担忧。
“我就想问问,你去不去?”
姜遗光看她,摇摇头:“再等等。如果后头还需要人,我再去。”
这下赵瑛更发愁了。
这门差事,凌烛避之不及却不得不接,她却没有挑剔的份儿,还得从近卫那里求来。凌烛说到地方以后他们一伙行动,可谁知道他会不会守诺?
赵瑛再怎么不舍,第二天还是走了。庄子里又静下去。
张淮溪这几日总是往外跑。
京城中大有风雨欲来之势,街头巷尾都有人说着那些北方蛮夷,越传越玄乎。不过这些人嘴上骂得厉害,真要说起来出兵,却又个个满口太平安稳话了。
那些个进京赶考的书生们更甚,陛下开恩科与秋闱同时,都在八月。即便闭门读书也免不了为京中风气搅乱心神。
有些机灵的开始怀疑今年考题说不准和战事有关。消息传出去,一时间,各书馆里的兵书几乎售罄。
张淮溪绝了科举一途,可到底还是羡慕,这些日子走姜遗光的路走不通,便又往京城中去。看着那些在文会上高谈阔论、吟诗作赋的学子们,好像看到了自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