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16)
“裴老爷,听说您在城郊打猎没带几个伺候的,小人这才找了来。”
裴远鸿注意到他身上带着温热,脑门上渗出汗珠,最重要的是,他身后拖着浅淡的月光下的影子。
他终于放下心来,面上仍撑得住,笑着拍拍衙役肩膀:“来得正巧,吾正要回去。”
班头一听更加高兴,他家里穷,就算身为家中幺子父母宠爱些,到底没什么钱,一听这位官老爷有提携自己的意思,他回家同爹娘说了,爹娘立刻叫他好好在老爷面前伺候着,将来说不定能讨个官儿做做。
像今日,他本来休息,就是听说裴老爷独自出城打猎散心,爹娘催着他过来,就算不能帮忙补个一两刀,好歹也能帮着拾点猎物。
就是……这裴老爷的猎物呢?
一没带弓箭二没带猎狗,怎么打猎?
班头不敢说话,也不敢问裴老爷的马和剑怎么都不见了。左右他好像没惹裴老爷不高兴,便跟在他身后往回走。
他骑的是府衙里的马儿,这几日他风头正盛,管马厩的那家伙一听说他骑马是给裴老爷办事儿,立刻允了,还死乞白赖要把手下人塞来。
这会儿正好,班头把马让给裴远鸿,自己一匹,跟来的两个手下共骑一匹。
就是不知裴老爷犯了什么毛病,叫那两人在前头开路,自己在中间,又让他走在最后。
裴远鸿不敢置信,自己竟然就这么顺利地出来了。
厉鬼不可能放过人,但他一时间也想不出,自己有何破局之法。
直到顺利回到柳平城,裴远鸿还有些不敢相信。
梦里场景仍在脑海里,裴远鸿不想回邹府,随意在城中寻了个最大的客栈住下。他还有些胆寒,便叫那俩跟着的小吏自行回去,班头留下和他同住。
他不缺银子,开了两间上房。
夜里,隔壁房班头的呼噜声传来,裴远鸿却毫无睡意。
他从衣襟中取出了那面铜镜,摆在桌上。
姜遗光已进去有一整日了。
厉鬼近乎无所不能,能迷惑人心,叫人站在河边也以为自己正处平地上,能操纵时空,转瞬间将人带至千里之外,又或是让人无知无觉度过几日夜等,都是常有之事。
按常理而言,镜内死劫与镜外时辰一致,里头是白日,外头也是白日。可总也有不一样的时候,最出名的那次,死里逃生的几人说他们在镜中度过了整整一个月。
可外头只等待了三天而已。
这一回,他们又要过多久?
一日夜?
还是整整一个月?
铜镜光滑冰冷,却照不出裴远鸿的脸,无论从哪个方位照过去,镜子里都是朦朦胧一片。
因为,这面山海镜已有主了。
它只能照出一个人的脸,若是有哪一日能在山海镜中看到自己的模样,那便说明,此人已被选中,同样要入镜中渡死劫。
裴远鸿自然不知道,镜中的姜遗光,和自己一样,将迎来最危急的时刻。
他仍在原地,己方車挡在身前,左侧为象,无法行动。而此刻,场上一众鬼棋已聚集起来,开始剿杀人棋。
越到死劫后期,厉鬼的杀戮越疯狂。
如此刻,己方在三线的兵已渡过楚河汉界后横走一格,正好横在敌方炮前方。
如此,双方之间隔了三子,依次为車、炮、兵。
敌方炮棋借助这枚兵棋飞跃楚河汉界,将挡在車前的炮棋子吃下。
这样一来,马棋子正前方便有两枚棋子。
一枚为己方車。
另一枚为敌方炮。
炮需跨一枚棋吃子,现在,他们之间,正好隔了一枚車。
但糟糕的是,車为鬼棋,非人。
谁也不知道,它是会先行吃下敌方同样为鬼棋的炮,还是等姜遗光这枚人棋死后,再将炮拿下。
与此同时,青袍考官再次来到姜遗光所在号房前。
一旦姜遗光被杀死,它便要将其尸首拖离。
第15章
容楚岚的提醒还在心头。
不要忽视任何一点可疑之处。
他撑着下巴,不得不再次仔仔细细从头想起,自己还有什么缺漏的。
总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
寒冷侵袭太久,以至于他竟产生了些发热的错觉。姜遗光揉了揉僵硬的手,伸在蜡烛上烤,烛火倒映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不断跳动,将那张带着冰冷笑意的面庞也照得温暖了些。
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大家从一开始就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那就是考官。
或者说,不是忽略,而是因其一开始便拖行坐错位置的考生离开考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将它当成了刽子手一般的存在。而后,又因为他发现考官并不随意杀人甚至可传话,其余人或多或少放松了戒心。
可他仍觉得疑惑。
考官,仅仅只是传讯吗?
且不说这场考试从未明确提出过解脱之法,便是考官在这场考试中作何用也好似隔了一层迷雾,另有蹊跷。
即便没有考官,坐在相邻位的人迟早也会发现规律并用自己的方式传话,且考官行走速度之慢,每走一圈,棋局都不知变换了多少招,仅靠两位考官传信,实在太慢。
考官数量为二,又是否有什么含义?
在一层层科举考试中,县试院试府试等考官数目不定,会试与殿试也并不定,唯有每三年一次的乡试,因常在八月进行乡试,故又称秋闱。全省学子应考,皇帝会派两名翰林院官员为考官,一正一副到地方主持科考。
这里的两位考官,是否在暗示本次科举与秋闱有关?
更有一点姜遗光尚且不明确。
活人间不能感知到彼此方位,从而难以合作,鬼棋之间可能相互配合?如果可以,是许许多多鬼棋子沟通,或是背后有什么操纵在下棋?再或者,它们各走各的棋步?
姜遗光比较倾向于最后两点。
无他,若是前者,棋盘上所有棋子都该早早死了。
容楚岚告诉他,不要相信任何厉鬼。
厉鬼没有任何为人时的情感,即便生时再友善,死后也将极憎恶活人,用一切手段折磨、玩弄生人。
一定是有某种存在压制着这些厉鬼,让它们无法在人还未明白过来时便将人杀尽。
这个存在,会是什么?
姜遗光想了很多很多,他的手被烛火轻微烫了一下后才收回,姜遗光并不觉得痛,转而将另一只手伸上去。
白蜡快用尽了。
秋闱考试分三场,每场考三日,考棚中自会提供蜡烛,供考生照明用。
这些白蜡,仅仅是为了照明吗?
……
考场其他方位,已是压抑到极点的寂静。
只能靠敲击传信,无法交流,无法走动,也无法得知是否有鬼棋盯上自己。程巍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他自己都不知自己在作甚,他只记得,自己是一枚棋盘上的棋子,只能往前,渡过楚河汉界后可左右移动。
他害怕了。
为了不受摆布,他试图一直前行。但方映荷同他不断争抢着,一旦对面落下棋子,他俩便抢着推开门使自己成为新棋招。
落子无悔。
任意一人推开门,同一方其他人便会察觉到禁锢之力。程巍抢了几次也没争过方映荷,心下有些恼怒。
同为兵子,两兵一同渡河后可相互照应,方映荷为什么连这也不懂?总是抢先?
再者,容楚岚还在原地,生死未卜,她竟就这么不管不顾?
若不是不能贸然出号房,程巍简直想立刻出手杀了她。只可惜,方映荷早就一步步前进,按推算,她应当来到了敌方将帅所在的九宫附近。
程巍细算后更加愤怒。若他也前行,此刻二兵互掩,即便方映荷死,他也能借此机会杀一二厉鬼。
程巍现如今还不明确活下来是否靠己方获胜,他听人说起过科考事宜,知道考官需阅卷。
谁知道他们在棋盘上的表现,会不会被纳入“阅卷”名次中?
方映荷平日便一副有勇无谋的模样,全靠姐姐方映月谋划,现如今姐姐不在,她生了要将厉鬼杀尽的念头,自然更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