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433)
挥退宫人后,太子坐在床边,握住妹妹的手,第一次说起了自己也无法定论的那些事。
“前两天递来了消息,说东边的海岸出现了海上仙山。你该明白,意味着什么。”
朝阳公主腾地坐直身,面露惊疑之色。
太子长长叹息:“预言所说的轮回时日,恐怕要提前了……只是还不知要提前到何时,我等只能早些准备。”
两人都沉默下来,偌大宫殿死寂得可怕。
送走太子后,朝阳公主让宫女把她的一些藏书都拿来了,摊开散落在床榻上,一页又一页翻看。
鬼怪、诡异一事,自古有之。且绝非老百姓通俗以为的天庭玉皇大帝,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黑白无常索命勾魂等。
民心多淳朴,在他们看来,鬼也和人一样,无非人活阳间,鬼活阴间。人在世间分三六九等,鬼也不例外,按着阳世所作所为同样分出高低贵贱,前世因,今世果,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可他们怎么会知道,真正的鬼……那是比起寻常百姓认定的善恶终有报的生死轮回来,更加混乱,更无章法可言的恐怖。是比佛门中阿鼻地狱还要可怕诡异的存在……
也正因如此,从古至今的帝王都封了消息,不叫百姓知道,以免引起恐慌。
即便有些许相关记载能够流传到后世,也不过偌大诡异事件中管中窥豹的一点点罢了。但仅仅剩下的这些,也多到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朝阳公主猜测,还有更多的那些……恐怕见证者根本没机会记下吧?
真正的恐怖……该有多可怕?
她手里攥着一本诗集。
这诗集排序似乎毫无章法,并不按朝代,也不按派别,数十个诗人的诗作散乱地收在一起。
只有朝阳公主知道,这里的诗,也是那些诗人们的“记录”。
诗人以诗、画家以画、文人以文章,用自己的方式隐晦地记录下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只待后人解其真意。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太白诗仙在月下本独自饮酒,可到后来,月亮下喝酒的影子……渐渐从一个变成了三个。
他后来还是活了下来,假以诗名记叙,流传后世,可后来人皆以为这诗是他月下花前饮酒后的抒情之作,赞美之余,广为流传。
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那天晚上从地里冒出来和他喝酒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再如那位婉约女词人所作一首词。
“……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莲花深处,她又碰见了什么?何以惊慌至此?
一切只有模糊的语焉不详的记载,再多却没有了。朝阳公主只能凭借想象去猜测那位几百年前的女词人,后来又遇上了什么。
恐怕……她也难以言说吧?
目光无意间扫到屋内的一架绣了桃花的屏风,桃花妖娆灼人眼,倒叫她又想起什么,疯也似的在床上翻找起来,终是找到了一篇《桃花源记》。
《桃花源记》出自《陶渊明集》,为该集中《桃花源诗》的序言。原诗从秦皇开始写起,序言不过占了短短一页纸,后面注释、解读却占了几十页。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注释里画了一张小小的陵墓图。大多陵墓构造都如这句话所说,前头一条狭窄长道,后面连着宽大墓室。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
房屋规规整整,田间小路交错齐整,也透露了些许诡异。朝阳公主曾微服出巡,城镇还好,乡村下农民的房屋哪有规整一说?
与其说百姓房屋规整,不如说墓地里的墓碑、祠堂里的排位,倒摆放得整整齐齐。
后面又写到桃花源中人与世隔绝,从不闻外界事,却能和相隔数百年的渔人交谈。文末又叙述后来有人再去寻访,却不得而终。诸多细枝末节,无一不在暗示着什么……
再又想到《桃花源诗》中最末两句,“借问游方士,焉测尘嚣外。愿言蹑清风,高举寻吾契”,早已明志——他宁愿“乘风踏云”归去。
而在几年后,他也没能得到善终。
预言之日到来后,没有谁能逃得过……朝阳公主痛苦地闭上眼。
到时,她的结局又会是什么呢?
第289章
过几天, 朝阳公主就听说容楚岚已经不在京城了,不知什么时候走的。再一问,才知道她自请去了边关。
容楚岚道,容家世代忠烈, 皆为陛下忠臣, 不论男女, 皆愿为陛下肝脑涂地,誓死表忠心。
“她这是去送死……”朝阳公主喃喃道。
来送信的宫女不敢说话,跪下磕个头, 走了。
其余宫女太监皆放轻了呼吸,大气不敢出,走路也蹑手蹑脚一点动静不敢有,偌大宫殿静悄悄的可怕。
朝阳公主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是被幽禁了,只是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她惹怒父皇了吗?
可是她什么也没做啊……
她只不过病了一场, 就连容家的事也是后来才听说的。
不对……其中定有什么缘故。
朝阳公主不知不觉凝起眉,可她近日实在精神不济,才想没一会儿就忍不住头疼,揉着太阳穴靠在床边。
容家……不, 不只是容家。朝堂上武官众多, 小小一个容家若不是因为容将军才战死沙场不久,容楚岚身份又特殊, 根本不值一提。
是父皇。
父皇他有点奇怪。
朝阳公主想起自己听他有一次说起过,预言中的时间提前了。
也不对,父皇的异样在这之前。
她忍着头疼细细去想。
边关的事本就诡异, 自父皇登基以来, 边境一直太平,他们忽然聚集起本就有异样。现在就是, 多吉那边只派了几个来使,一看便知毫无求娶诚意,反而像故意挑衅让大梁先动手。
陛下的态度也古怪,他就算不愿意让自己和亲,也该找个和缓的台阶下,让对方正式派使臣来京,双方好好谈才是。毕竟大梁多年不曾动武,即便大军还在,可打仗哪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成的?
但陛下就是不管不顾地表现出了最强硬的态度。城外驻军也调动不少,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其他军队呢?
陛下……不是只想警告。
他是真的想打!
朝阳公主揪紧了被子,混沌头脑中隐约抓住了什么。
陛下想打,多吉呢?他也想打?
为什么?
她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事情……不光是她,周围人都忽视了某件事,而这件事非常要命。
“公主,好好歇息吧。”见公主脸色忽然一白,宫女劝她,将她垫在腰后的枕头抽出,又放下了帐子。
朝阳公主顺从地躺下,闭着眼睛想得更出神,想着想着,睡了过去。
梦里,她又一次看见了皇宫中那处被封为禁地的高塔。
她知道高塔里住着一个人,而“预言”,就来自于高塔中的这个人。但她从来不知道里面那个人的身份,姓甚名谁,是男是女,那个人又活了多久。
毕竟在她有记忆伊始,高塔就长在了皇宫中。
也正是因为预言,陛下才会这样宠爱她。近二十年来,朝阳一直小心翼翼地享受着陛下偏心的宠爱,曾经她以为是自己得了圣心,后来太子提点过,她才惊觉,自己不过是占了“预言”的便宜。
梦里,高塔立在乌云下,在她梦中变得越来越高大,几乎要和连绵的乌云一块压倒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
镜中。
黎恪在濂溪城里找到了去打听白家的其他五人。
他想按着姜遗光说的提醒其他人,让他们谨言慎行。毕竟谁也不知道说的哪句话不小心“应验”了,他们就糟了。
碍于姜遗光的提醒,街上人又多,黎恪即便暗示也不敢太直白,只能隐晦地提点。好在这帮人都不傻,点拨后都明白过来——他们随口一句话可能就会把自己送上死路,因而更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