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333)
大门撞开。
那个东西在空中翻滚两圈,扔了进去,只露出半张和姜遗光长得一模一样的怨毒的脸,死死地瞪着他。
从门里吹出来一阵尖啸飓风,呼啸着刮过不大的天井,冻的姜遗光几乎要冻僵。他卧在天井中,心里仍在盘算着。
从人背后长出来的“孩子”,有着原来那人的血肉筋骨,一模一样的脸,他们可以进这祖宅么?
这些人皮……这些人皮的主人已经死了,可他们的“孩子”用他们的样貌活着。那么,这些人皮……
他捡起了谢锦的人皮,摸了摸。
冰凉的,带着尸体的腐臭味。
他又抬头去看顶着自己半张脸的那团东西,发现它竟然没有出事。只是仍旧伏在门槛边,死死地瞪着自己。
正屋大门打开,里面是一间很平常的房间,正中一张八仙桌,两旁放高椅,灰尘从里面飘出来。
已经很久没有人到访了。
那天晚上,谢锦他们进了正屋吗?还是只到了外面天井就因为背上的“孩子”落下就死了?
如果没有进正屋,那个东西进去后,也没有发生什么事……
姜遗光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一直盯着那团东西看。
它的脸似乎长不齐了,嘴巴没有长出来,它只能不断扭动身体,像蛇蜕皮那样从一层厚厚的鲜红的肉膜里挣出。
已经扯出了小半个身子,露出一半胸膛。
姜遗光透过它,继续看屋内。
即便它看起来像个活物,姜遗光也不能杀了它,更何况,他也未必杀得了。
屋里什么也没有。
刚才那种令他遍体生寒的危机感,已经不见了。
又观望一阵,姜遗光才小心地从集水坑中出来,往里走去。
站在门槛后,那个东西就在他脚边,仰着过长的脖子,不论他走到什么地方都死死地瞪着他。
也只有来到门边,姜遗光才看清了屋内全貌。
地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墙上一左一右贴着两幅画像,因年代久远,画像被虫蚀了不少,画卷发黄,仍旧能看出来分别画着一男一女的坐像。
脸已经模糊了,看不清面容。
这两个人,会是谁?
姜遗光看一眼还在门槛边的那团东西,把它往外拖了一小段,让它刚好卡在门边,一半在里,一半在外,以免房门突然关闭他出不去。
而后,他才小心地踏进去。
无事发生。
他顺利地来到那两张画像前。
画像上,有两行小字落款,盖了印章。落款已经糊得看不清了,鲜红的印章还能看出些东西来。
是穆云的章。
这应当是他画的两幅画像。
难道……这两人就是穆云的父母?
看着看着,两幅脸都已经模糊的画像透出着诡异来。姜遗光收回视线,继续往其他方向看去。
大堂两侧巧妙地做了隔断,隔断后,又是一左一右两条回廊,通往后院。正大堂两边也衔接着小耳房,耳房门紧闭,同样蛛网密布。
姜遗光沿着长廊向后院走去。
鼻间尽是灰尘和发霉的味道,入目死气沉沉,从回廊走出来,一眼就看见摆在院中一人多高的石刻功德碑。
为什么会把功德碑放在家中?如果希望让人瞻仰,不应该放在镇上么?
姜遗光凑近了看文字,更令人惊讶的是,这功德碑上褒扬的名字并非是穆云,而是穆云的爹娘,穆槐和赵氏,碑文刻得清楚,感念他们养育出好儿子,光耀穆家门楣。
碑文似乎还没刻完,空着几行字。
第223章
同一时刻。
黎恪站在原地, 犹豫了好一会儿。
放以往,他一定会过去提醒那个姑娘及时离开,就算她不愿意走,也会悄悄用山海镜帮她摆脱这个厉鬼。可现在……他却犹豫了。
世间厉鬼不计其数, 被鬼所害的人也不在少数。即便他能救这一个, 那下一个呢, 他又能救多少?
更何况……救人的代价,是要把自己搭进去。
黎恪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还是唤她一句:“这位姑娘, 天要黑了,早些回去吧。”
在闽省这么多日,他也会说些闽南语了。
义地坟外,松柏林立,天确实暗了, 几分风也变得阴凉,他站在松树下,穿着素衣,声音嘶哑, 无端让人感觉有些发毛。
起码那位云姑娘的其中一个丫鬟就吓了一跳, 回过头来冲他行一礼,道:“多谢公子提醒, 我这就劝小姐回去。”
那位云姑娘仍旧发出哀戚的哭声,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不知有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但黎恪知道, 那个黑影听见了。
黝黑的只有一条瘦长的影子, 弯腰俯视着坟前哭泣的几人,顺着黎恪的话转头看向他, 那张脸也是模糊的,看不清它的五官。
黎恪觉得自己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盯上了,浑身有些不舒服,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自己被打上了某种标记似的。
黎恪最后劝了一句,这树林里不安全,几位姑娘早些回去。而后,他转身离开,没有再管。
即便那些人被恶鬼盯上,那也是他们命不好,他已经劝过了。
脚踩在断裂的树枝上,不断发出声响。除却这脚步声外,林中一片死寂,好似只有他一个人。
连那女子的哭声也听不见了。
可黎恪却在自己的脚步之外听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比他慢一些,却牢牢地跟在他身后,紧紧相随。
黎恪顿住了,停下脚步。
那脚步声慢一些,也跟着停住。
这下,本就安静的树林中彻底没了声音。黎恪慢慢回过头去,手里握紧了不知是谁的镜子。
他还没试过用别人的镜收鬼,想来也是可以的。
不过,他什么也没看见。
他身后什么也没有。
但……刚才那三个女子已经不见了。
难不成,她们也是鬼?变成了活人的模样来骗人么?
黎恪心里嗤笑自己的烂好心,转过身去,从他前方猛地倒坠下来三具血淋淋尸体,血肉模糊的脸正正好对上黎恪的脸,漆黑的长发一直垂到地面,随着倒吊的姿势轻晃。
正是方才来上坟的云姑娘和她的婢女们。
在那一瞬间黎恪的心跳都停了一拍,噔噔噔后退几步,警惕地看向四周。
没有人。
什么也没有。
他狠狠心,绕过三具女尸,拔腿就跑。
可那东西却并没有放过他,跑着跑着,他的前方再度从树上直直坠落下三具倒挂的女尸,黎恪躲闪不及差点撞上去。
他不得不一边跑,一边用铜镜照向四周。
不知是不是因为山海镜起了作用。他竟然真的跑出了这片树林,回到大路上。见到路上行走的活人那一刻,黎恪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只是,接连几日,黎恪都在做鬼压床的噩梦。
梦到了什么已记不清了,只知道,在他入睡后,有什么东西压着他,动弹不得,喘不上气,叫也叫不出声,无法入睡,也无法醒来。
只是,一旦天亮,鸡鸣响起,那压着他的东西就瞬间消失了,浑身上下为之一松。
黎恪睁开眼,发觉自己的手再一次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拿开后,对着房内普通的铜镜一照,还能看见脖子上的掐痕。
再看过去,镜中自己的脸刹那间就变成了一张惨白腐烂的狰狞鬼脸。
黎恪一把将铜镜扣下,起身出门洗漱。
已经好几天了。
鬼杀不了他,却不会让他好过。这几日,黎恪根本没睡好,出门后,又听见了茶馆中其他人闲聊,说本地一个有名的青楼中的花魁娘子不知怎的失踪了,又过几日,有人在郊外义地处发现了那位花魁娘子连同其婢女的尸首。
这桩案子闹得很大,不少人都在猜测,到底是谁下的毒手,说着说着,便论起了那位花魁娘子的帐中事。
黎恪只听了一耳朵,觉得这事儿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当他正要离开时,却听见了一个自己耳熟的称呼。
云姑娘?
电光石火间,黎恪想起了自己之前见过的那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