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114)
风浪即便平歇几分,依旧算不得温和,呼呼往他们身上刮,他们说话声也不得不大几分。几个船夫听他们不知海娘子,甚至还有贬损之意,不免惶恐。
“海娘子正在说话呢,几位公子虽是贵人,即便不信,也要对海娘子心存敬意为好。”
九公子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他可不信什么海娘子说话……等等?
九公子侧耳去听,在风声、浪涛声、船上琉璃灯噼啪拍打墙壁的碰撞声外,他似乎真的听到了隐约的呓语。
不知是什么东西,张着嘴,喉里发出的“嗬嗬”,或是其他的声音。
像人,又不像人。
古怪的腔调,有些嘶哑。
黎恪显然也听见了,犹疑不定,低声问:“善多,你听到了吗?”
他张张嘴,掐了嗓子,嘴里断断续续也发出古怪的声音,“像这样的声音,你听见了吗?”
“我在楼下时也听到了。”
“难不成……”难不成这世上真有所谓的海娘子?否则,这连着大海的江水上,又是谁在说话?
有些事,确是说不清的。
九公子神色阴晴不定,往前走几步,拉住扛着穿船夫衣裳的怪物的那些人,“等等,让我再看看。”
那些人依言把怪物放下,九公子拉长袖子遮住手,把那东西翻过来,露出一张怪异可怖的鱼脸。
那张脸,越看越古怪可怕。
有时,一样东西完全面目全非,反而不叫人害怕,偏生是这样五官都长得齐整,和人没什么区别了,又叫人觉得这不是个人,才令人毛骨悚然。
“竟然还长了鱼鳞。”九公子拉来它的衣领,发现上头覆盖一层冰冷滑腻的黑鳞。
密密麻麻如梳齿分布,恶心又古怪。
“九公子别看了,还是尽快把它丢回海里。”其中一个船夫劝道,“以前我们出海,也听到过这样的事儿,船上不少人都长了鳞片,后来还发疯要吃人,只能把它们丢回海里。”
九公子颦眉,不知想了什么,慢慢松开手:“好吧,你们去吧。”
那东西被船夫们抬着往楼下走,三人跟在后面。
江水里传来的声音是什么?
海娘子又是个什么东西?这些船夫的变化和它有关吗?
九公子又恢复到之前那股漫不经心的模样:“真说起来,我还觉得那些东西挺像传说中的鲛人呢。”
“只是不知,他们能不能纺出鲛纱,又能否滴泪成珠。瞧着也不如传闻中的鲛人那样美貌。要不然我进贡两条给我父王。”
黎恪颇有些哭笑不得,这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转头去看姜遗光,他也盯着被抬走的那些怪东西看,不知在想什么。
一行人都聚在了一层甲板上,船上所有人都出来了,听闻又发生了异变,皆在晃晃荡荡的甲板上整齐跪好,叩拜老天,叩拜海娘子。
三跪九叩后,又点起一人多高的香柱,两人合抱着,从厨房里拉出来两只幼豖,菜刀磨得锋利,放血后,几个好手也不顾有没有烫水刮毛了,先将幼豖脑袋剁了下来,摆在临时搭好的香案上。
并非所有船夫水兵都在忙碌,九公子拉了两个人,认真问:“海娘子是什么神仙,同我们说说。”
船夫们才开始说起来。
传闻中,几百年前有一户姓段的人家,多年无子,夫妻二人行善积德多年,终于打动上天。一日,妻子在海岸边行走,听闻海水中传来歌声,有感而孕。
当晚,她梦见海浪面狂风大作,当中一道水柱将天海相连,正是百年难遇的龙吸水景观。天放晴后,又有赤练白虹贯穿长空,浪花声中,有个声音告诉她,她肚里的孩子是海娘子转世,在人间积够功德后,就能脱了凡胎升天。
九个月后,段夫人果然生下一个女孩儿。那女孩儿生带异象,降生那刻,多日阴雨骤停,飞虹贯日,海中无数怪鱼浮水而出,似在庆贺,当日渔民俱满载而归,无人伤亡。时人以为异。
女孩出生会说话后,就告诉当地的渔民们,五月到七月不要去出海打渔,其他时候都能去打,上天会保佑他们丰收。渔民们听了,果然,当地一直风调雨顺,次次大丰收,他们虽然打渔的时间少了,赚的钱却更多。
女孩长到十五岁时,海边来了一个贪官,他手下有许多兵马,为此逼着渔民在大风时,在休渔期时也要出海打鱼。
女孩的父母心地善良,联合一些渔民跑去劝告贪官。贪官大怒,将这些人全部抓了起来,丢进海里。海边,家人们哭声震天。
谁知,过了一两个时辰,海边飘来数十个大蚌,贪官以为有宝珠,命人把蚌全部打开,结果蚌里只有那些被丢下海里的人。他们全都活着,自称见到了海中珍宝,只可惜,不能带回来。
贪官贪婪无度,他听说了女孩的故事,让人把女孩抓来,一块出海。
结果,一直风平浪静的大海却迎来了百年难遇的巨大风浪,将贪官的船掀翻,所有人葬身海底。
而后,有人见到海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少女虚像,垂眸望天地,仁慈悲悯,翻手间,海浪平歇。
从那以后,大家就都说这女孩儿成了神仙,都叫她海娘子。
“……这就是海娘子的故事,这种事还有很多很多,海娘子保佑我们出海哩。”船夫颇为感慨,看着不远处,那些人往桌案上摆上蔬果。
风浪仍未歇,桌上供品也晃晃荡荡好像要倒下来,被周围人眼疾手快扶住了,以免海娘子不高兴。
“像我以前有个认识的老朋友,他就亲眼见过海娘子显灵,他原本也不信,后来差点死在海上,回来后就信了。”
“你们都见过海娘子显灵吗?或是只有听说?”黎恪问。
船夫一脸茫然:“海娘子怎么会时时刻刻显灵?我们心不诚是见不到的。”
另一个一直听着的船夫也跟着说:“我见过。”
“不过,我见的不是海娘子显灵,而是海娘子发怒。”他眼珠儿往上看,回想了一下,说,“好多年了,那时,也像这样……”
第89章
“那是, 三十多年前了……”
船夫陷入了回忆。
一张黝黑的脸上,犹带着深陷记忆的恐惧和憧憬。
三十多年前,还是多久?忘了。反正那回,也是载一个当官儿的, 往南边去。
刚出海时天气还不错, 后来夜里就有风暴。不夸张地说, 简直跟天漏了似的。
他那时才多大?平日里在湖面在江边打打渔,会凫水,自认为有一手好本事, 真遇上了大风浪,才知自己以前经历何等浅薄。
“那时候,我们船上也有几个老水手,告诉我这天不大对劲,可能是海娘子发怒。”
“我那时也不信什么海娘子, 只说我们还能管得着老天爷刮风下雨不成?那几个老水手就给我说,刮风下雨什么老天也管不着,都归海娘子管。”
“海娘子要是高兴,我们这些靠海吃饭的就有活路。海娘子不高兴, 就会把我们都变成鱼, 下去给她做仆人。”
黎恪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变成鱼?”
怪不得,这些船夫虽然慌张, 却并不很惊讶,原来他们都或多或少听过?
“就是变成鱼,就像几位公子小姐先前看到的那几个人一样。”船夫说, “他们一定是做了什么让海娘子不高兴了, 海娘子才会罚他们。”
“你们不是一直和他们在一起吗?”问出这句话的,反而一直都没有出声的姜遗光。
苍白脸上, 漆黑一双眼目光幽幽,他问:“他们做了什么,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船夫理所当然道:“虽然我们没看见,但他们肯定在心里对海娘子不敬,要不然海娘子怎么会罚他们?”
其他几人也赞同。
姜遗光点点头:“我知晓了,还请继续说。”
船夫就继续说起来。
那日的暴风雨远比今日更加猛烈,他当时趴在船上,真以为这艘船要被浪劈开了。其他水手们把他叫起来,上香案供海娘子,也是用这样一人多高的香烛,上头摆了生肉、果子、茶叶,总之能摆的都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