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4)
符柏连连应是,他懦弱惯了,只敢在心里反驳两句,扫一眼地上散落的书页,满眼可惜。
陈丁旺又说了几句,训够了,满意地扬长而去。符柏偷觑一眼,发现他胸口微微鼓起一块,不仔细看瞧不出来。
来时还没有呢,说不定是寻到了什么好东西。
符柏拾起满地碎纸片,心里正难过,二哥凑了过来,压低声音,神秘道:“三弟,你知道我方才发现了什么吗?”
没等符柏回答,二哥已按捺不住兴奋,声音更低:“我看见大哥拿到了一面镜子,偷偷摸摸藏起来了。”
“镜子?”这下符柏是真的惊讶了,立刻联想到自己刚才看见的,“什么镜子值得他藏?难道……是琉璃镜?”琉璃镜可值钱了,听说只有贵人才能用上。
这下二哥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了:“什么琉璃镜?就是铜镜。”他见大哥不在,补充道,“不过那镜子一看就很值钱,价值连城哪!也不知道师父从哪儿弄来的。”
“说不定不是师父的。”符柏嘟囔。
仵作月钱不高,勉强糊口,怎么可能买得起二哥眼里的宝物?
这句话没叫二哥听见,他同样厌恶姜遗光。二哥说完这句,远处传来陈丁旺的叫骂,他一缩脖子,立刻转身跑了。
陈丁旺看二师弟顺眼点,远远地朝符柏招招手,示意他跟上,一道回去。
三人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当然,若是家中有钱也不会干仵作这行当。在府衙里干活儿能走个关系,买地时便宜几分,老姜头就厚着脸皮又给自己徒弟要来了份额,但仵作这活儿到底不来财,又沾几分晦气,是以至今三人都未成家,一块儿住在同个小院里,白日搭伙吃饭,夜里各自回屋睡觉。
第二日,天没亮符柏就早早起身。今日轮到二哥做早食,能听得厨房里传来的响动,符柏爬起来打了水提去厨房烧,烧得滚烫后,又兑些冷的舀进木盆里,轻手轻脚地敲开大哥房门。
出乎意料的是,房内无人。
符柏叫了几声也没回应,伸手一摸,床褥早就凉了,也不知他离开了多久。
天才刚亮呢。
符柏觉得奇怪,正要抽手,指尖摸到某个冰冷坚硬的事物,他下意识掏出来一看,竟是面不过大半巴掌大小,磨得水亮晶透的铜镜,透着幽幽的暗金色光芒。
房门外传来二哥的询问,鬼使神差地,符柏迅速将镜子塞进自己怀里,拢好衣领,转头往外走,迎头碰上二哥。
二哥奇道:“你怎么回事!倒个水盆这么久?大哥起了吗?”
符柏心跳得几乎蹦出胸腔,手心冒出冷汗,他自己都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他竟还能假做无事地给二哥回话:“我也不清楚,一进来就没看见大哥,他有事一大早出去了么?”
“出去了?”二哥纳闷,“我没听见啊。”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该做什么。
仵作的活儿清闲,平常无事去衙门打扫就好,但若被发现偷懒也是要被责问的。近日因为姜遗光的缘故,衙门的活计多了,平常都是陈丁旺带着他们,今日陈大哥不在,两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去衙门。
陈丁旺一直没有出现。
他们已经将房间寻了个遍,又去问过陈丁旺常去的赌坊,同样没找着人。两人惴惴不安,符柏则是在担心惧怕之余,多了几分庆幸。
二哥今日一直同他在一块,想藏东西都没地儿。符柏心惊胆战遮掩一天,总算混了过去,现在他开始担忧这面镜子该如何处置。
符柏直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偷拿,他该把镜子还回去的,但只要一冒出这个想法,就好似有一把刀子在他心里头剜肉,他注视着镜子的目光,满是痴迷渴望,犹如沙漠中即将渴死的人望着眼前清泉,绝不愿放手。
反正大哥不在。
等他回来,我再放回去。
可是直到第二天过去,陈丁旺也没有回来。
师兄弟二人彻底慌了,请了一日假四处去寻,却怎么也找不着。这几日府衙里事儿多得很,二人战战兢兢去禀报,想求些人手寻一寻,反被臭骂一顿。
凶案好不容易告破,这时说有人失踪,岂不是让那位裴大人难看?更何况,柳生是什么人?陈丁旺又是什么人?凭他也配?
“算了……大哥没准是有什么要紧事,没来得及说。”
“也是,过几日说不定就回来了。”符柏附和。
两人互相说着自己都觉得虚假的话,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沉默。
陈丁旺消失前一日穿的外裳还搭在椅子边,就算有急事,总不可能穿着中衣就跑了吧?
又过了许久,天都要暗下来,符柏才听见二哥满是恐惧的沙哑声音。
“你说……是不是因为那个?”
“什么?”符柏不解。
“我们不是去收拾过那个灾星的屋子吗?会不会是因为他?”二哥面色苍白,死死抓住符柏胳膊,抓得他生疼,“那个晦气的扫把星,你说,师父死了,大哥不见了,接下来会不会是我们……”
“不,不会吧?”符柏吓了一跳,脸色也开始发白,“他不是已经被关进死牢了吗?”
“他又没死!”二哥声音猛地尖锐起来,“他没死!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
符柏没敢吭声。
对方的眼神诡异又可怕,抱着头蹲在地上不断念叨着什么。符柏凑过去一听,才听出来他在诅咒。
他在诅咒姜遗光去死。
二哥……疯了?
符柏打了个寒颤,蹑手蹑脚往屋里去,反手拴上门。他胸口藏着的镜子经过整日奔波并没有捂热,冰凉坚硬,寒气直往里浸。符柏刚取出镜子便忍不住脸贴上去,面露痴迷。
什么师父、大哥、二哥,他全都不管了,又是贴又是蹭,好半天后,才鼓足勇气翻过镜面。这一眼,登时吓得符柏魂飞魄散。
镜子里照出的不是他,而是陈丁旺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脸!
铜镜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无论怎么看都能看到陈丁旺那张满是血迹的怨恨的脸,他哆嗦着解下衣服丢过去盖住,将镜子包起来,不管不顾往外冲。
住处附近有口井,黄昏时无人打水,符柏冲过去便将镜子丢了进去,听见里头传来闷闷的落水声才安心不少,喘着粗气慢慢往回走。
二哥还蹲在院里,两眼发直,不断念叨,根本没管符柏为什么突然惨叫一声,再度冲出房门。
符柏怎么也没想到,明明已经丢下井的镜子竟又出现在桌上,陈丁旺那张脸在镜中盯着他笑,诡异又可怖。
“不是我害的你,我没害你……别找我,别找我……”
符柏又哭又叫,捶胸顿足,头发披散凌乱,衣服也给扯坏了。一股巨大的恐慌已经彻底击溃了符柏的心智,叫他无法思考,只疯疯癫癫地绕着院子转,忽地,他脚下一滑,跌在二哥身前。
二哥还在念叨着咒人的话,诅咒姜遗光要下地狱。符柏听到姜遗光的名字,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对,这镜子肯定是他的,还给他就好了。
一定是他的!
一定是……
……
姜遗光被关在大牢最尽头的一间监房里,外面守卫森严,仅有高墙上一扇小窗泄进几分月光,他靠着墙边坐着,并未睡着,思考自己该如何越狱。
耳尖一动,他听到某种动静,猛抬起头,正看见从窗户里抛进来的什么东西,啪嗒一声,落在铺满稻草的地面。
“谁?”姜遗光出声询问。
窗外无人应答。
姜遗光低头看去,那是一面不过半个手掌大的铜镜,磨得光亮,月光下反照出幽幽金光。
镜子?
姜遗光有些不解,等待片刻,还是下床走去,准备弯腰拾起。
他的脸映入镜面的一刹那,光芒大放,将整个昏暗牢笼照亮一瞬。
光芒暗下后,牢房中人已消失不见。
第4章
刺目的光散去,短暂眩晕过后,姜遗光立即站稳身体,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