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308)
他的嘴巴也张得很大很大,实在很难形容那张脸。从那张嘴里,发出了类似于哭嚎的声音。
身后,疯女人依旧嘻嘻笑。
她在吃着什么东西,嘴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咀嚼声。
“长出来……死掉!……长出来……死掉!”
那个人依旧在绝望地哭嚎,能听出来他已经痛苦到了极点。可尽管他发出了这么大的声音,依旧没有人出来。
姜遗光看出了他想要做什么。
他扭头又看一眼,缩在角落里不自然抖动着的疯女人,做出了决定,拔腿飞快向那个人跑去。
站在屋顶上的人最后又哀嚎了几声,那简直不是人能够发出来的嘶吼,而后,他就跳了下去。
鼓鼓囊囊肿胀肥胖的身体仍旧被宽大得像一层床帐一样的布包裹着,那个人选择了头朝下的方式,细小的脖子撑着干瘦脸颊,直直往下坠落。
即便一层屋子不高,但按照他这样存心要把自己脖子摔断的方式往下跳,也是很容易死的。
但就在他落地的前一瞬……
一道身影比他坠落的速度更快,直直冲过来将他狠狠拽到一边,避免了他的脑袋直接落地。冲过来那人不可避免地被这股力冲出去,两人在地面滚了几好几圈才停下来。
那人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躺在地上,呆愣愣地望着天空。
半晌,掩面痛嚎起来。
姜遗光学着兰姑温柔的样子,放低了声音说:“不要做傻事。”
那人仍旧只是哭,不说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到底遇上了什么绝望的事情,才会选择这样决绝的死法。
“我是外来的,还不知道,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我能帮你们。”
如果让兰姑本人在这儿,恐怕她也要惊讶,姜遗光把她的神态学了个十成十,看上去温和又可靠。
那人犹自哭泣。
两边小屋门后、窗边,都闪过人影。
姜遗光很想知道对方衣服底下是什么,隔着衣服碰,只摸到面上干瘦的身躯,仅凭这样皮包骨的模样又怎么可能把衣服撑起来?应当是背上长了什么东西,但那人还在地面哭,其他人盯着,他却不好把对方翻过来看清楚。
好不容易等那人哭够了,他似乎总算回过神来自己被人救下,还没等姜遗光再开口问他已经一骨碌爬起,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姜遗光露出笑:“不想看你寻死,我想救你。”
“救我?”那似乎很不可思议,上上下下打量他,忽地大笑起来,只是他笑的声音和哭比起来好不到哪里去,胸腔震动,凄然悲怆。
“你救我?哈哈哈哈哈你知道怎么救我吗?”
啐一口,那人轻蔑道:“什么都不知道的外乡人,你将来,也会和我们一样!”
姜遗光不在乎他的态度,问:“和你们一样是什么样子?”
那人没回答,只是警告他:“你离我远点,我不要你救。”
说罢,他往后退几步,慢慢来到墙边。
姜遗光发觉了他要做什么,扑过去要把人拉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人的脑袋重重磕在墙面,也不知他哪里来的狠劲儿,这一下磕得尤其重,脑袋在墙面狠狠砸开,像一颗西瓜被碎开,白色脑汁儿沿着他干瘦枯黄的脸缓缓流淌。
“长出来……都死掉!嘻嘻嘻嘻……”疯女人含混不清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姜遗光把那个人放倒在地,看过去。
疯女人在吃着什么东西。
嘴角红红的,晕开一片。
她咬得很用力,像是要很费劲才能咬下一口嘴里的食物。
“嘎吱……嘎吱……”
……
黎恪返回了客栈,沐浴过后,总算好受些。
他还在想洛妄一事。
洛妄……
并非有意,却杀了数十人。他应该付出代价。
可……他救了自己……
他长长叹口气,心乱如麻。
夜里,黎恪在自己房中睡着了。
睡得并不安稳,他仍觉得,有东西在看着自己。
他闭上了眼睛,没有发现,房门窗户外,渐渐被和夜晚截然不同的黑暗吞噬。
“……蕙娘。”半梦半醒间,黎恪梦到了自己的妻子,喃喃道。
那厢,黎三娘还没睡,点起一盏灯,就着昏黄微光,细细擦拭跟随自己多年的软剑,和一应自己打造的小玩意儿。
第十二重死劫应当没有那么快来,如果真来了,如果她真的渡不过去……这把剑,她也该替它找个新主人才是。
擦着擦着,不觉泪如雨下。
她想起了自己的师父。
可她师父也已经死了。
是近卫……近卫听从陛下的命令,给师父报了仇。
她余生,也当为陛下,为这天下尽忠。正如师父所说,死得其所,她有什么可埋怨的?
离西门大街不远的一处荒地,那片地方荒凉得很,满是碎石,别说庄稼了,野草都长不出来。附近一些贫苦的百姓就一起凑钱合伙买下了这块地用来当坟墓。
黎三娘白日见过的老妇也不例外。
土地都是地主或官府的,他们小老百姓,死都死不起。老妇好歹先前在买地时出了十几文钱,原本是为了给自己留块落脚地儿。
谁成想,先给她儿子用上了。
老妇买不起棺材,勉强找出两件衣服,打了水,把碎成好几块的尸首擦干净,装裹好,免得到下面去挨饿受冻。
别人瞧着吓人,没有人敢帮忙。老妇却不害怕,这是她的儿子,不会害她。
擦着擦着,从喉咙里挤出不可闻的泣音。
那片地方有点远,今天晚了,赶不过去,老妇收拾干净后,摸黑睡下了,准备明天再去。
夜里,她却听到了奇怪的窸窸窣窣声响。
“谁?”
第209章
老妇脱口问出那句话后就暗自责怪自己, 估摸着是年纪大了,耳背。这么晚,大家都睡了,哪里还会有人?
可当她闭上眼睛后, 外面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回, 声音比之前更大了。
“砰!”
还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滚在地上。寂静夜里,清晰可闻。
老妇颤巍巍地往被窝里缩了缩,不打算起来。
反正家里什么也没有, 就算有贼人来也偷不着什么。她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去跟人家拼命不成?
她提心吊胆地听着动静,希望那贼人不要翻了她儿子的尸首,又害怕那恶贼闯进她的屋子里来杀人。
她小的时候就见过倭寇杀人,捉了人跪成一排, 身后站着一排人,雪亮的刀一下子下去,脑袋骨碌碌满地乱滚。她知道,那是倭寇故意要吓他们, 她那时也确实吓呆了。但好在, 后来倭寇不是被赶跑就是被打死,从那以后她没再怕过。
已经过去了十几年, 不知怎么的,她又想起来这件事。
想着想着,老妇打了个哆嗦。
她现在想起来, 这声音为什么感觉耳熟了——因为, 这就和她十几年前听过的人头落地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此刻,门外忽然传来儿子的声音。
“娘, 开门!是我。”
老妇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会?她的石头不是已经……
可那声音真真切切的从门外传来。
“娘!开门,是我,我是石头,我回来了。”
“是……是石头?你回来了?”
“是我,娘,开门吧,我在外头没地方睡。”
她这屋子不大,就两间屋,外面那间做饭吃饭洗刷什么都在一起,里间放杂物、睡觉。
老妇欣喜地颤巍巍爬起来,手哆哆嗦嗦打开门。
就算是鬼……那也是她儿子,不会害她的。
“石头……石头……”
“汪汪汪——”邻居王家养的一条大黑狗疯狂叫起来,狗叫声把半条街的人都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