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268)
细想下,进来的入镜人中,唯有姜遗光一个变成了小狼,这已经足够惹人怀疑了。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这句诗包括两个人,谁也跑不掉。又或者,这句诗也是假的,是厉鬼为了让他们内讧的骗局。
只是……他们在以往的死劫中都明白,但凡有一点机会,就要去尝试。这回,他们费劲波折得到的消息,又怎么可能不去试试?
人的劣根性无非如此,如果这消息随便经由哪个人的口说出来,他们一定不信。偏偏这经过榕树几次迷魂后发现的真相,他们想不信也难。
几人的心都跳得很快。
面上不说,他们已经被这次死劫折腾够了,折腾到了现在看着猫狗的字眼都有些怕。
以往的死劫不是生命威胁,这回的死劫还加上了人根本无法承受的屈辱,叫他们如何能忍?
姜遗光一退再退,退到了榕树边,他看着沉默的几人,尤其是新出现的凌烛和景麒,问:“你们想要除掉我,对吗?”
凌烛沉默片刻,对着其他几人说道:“我知道你们在镜外定有什么关系,或许是生死相托的好友,或许还有一些其他我不知道的经历,但是我也希望你们明白,在这幻境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容不得一点心软。”
“入镜后,为什么只有他才是狼,为什么他受的苦最多?为什么每次厉鬼都喜欢用他的面貌来骗人,很明显了不是吗?”凌烛缓缓道,“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就算不是收恶鬼之人,也一定和他有关,让那厉鬼记恨上你,甚至比恨收鬼人还要更加恨你。”
姜遗光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他那张模样古怪换过皮的脸上,狭长的绿眼注视着凌烛。
“你要杀我。”他道。
他转而看向其他人:“你们呢?”
黎恪摇摇头:“我不想杀你,我知道,一定还有其他方法。”他却没否认这个法子。
姜遗光道:“也好,我们曾说好要各凭本事,现在到了兑现的时候。”
他还记得九公子在听闻自己身上“念”后,曾涌现过很细微的杀意。虽然到最后,九公子的杀意消失了,可他不会忘记。
人心固然是复杂的,有时心里的念头未必为真。可能只是心里想想,也可能想了很久,权衡利弊后打消了念头……但姜遗光赌不起。
他会用自己的方式避开所有对他有过杀意或伤害念头的人。哪怕只是一点点,姜遗光都会明白,这个人——是可能会杀自己的。
只要被逼到一定程度,谁都能杀人,谁都会这么做。他们也会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说自己是逼不得已。
九公子的确动了念头。
他很心动,陷入了天人交战中。
黎三娘亦如此。
这是黎三娘第十一重死劫了。
姬钺作为皇家人,知道的消息要比黎恪还多些。他听说十重后,死劫会和前十重完全不一样,且艰难十倍百倍,每一个可能破局的关键点他们都要尝试。
黎三娘的确也在心动。
在她上空又落下一根榕树须。
那榕树须黏在黎三娘的脖子上,不知灌了一些什么,黎三娘只觉得浑身充满力气,再然后……她已经断开的下肢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瞬间恢复了原状。
她明明已经亲眼见到自己的腿被一只兽吃了,现在却又完好无损。
这是……幕后恶鬼在鼓励她的意思么?
黎三娘捏紧了拳头。
她不想背叛好友,她不想做这种人……
九公子也不想。
如果可以,他们根本就不想选,五个人都能活下来,最好不过。
可按照眼下情形看,他们非选出来不可。
“不要着急,一定还有其他方法……”黎恪说着,可他自己也明白这句话有多么无力。
他渐渐觉得悲哀。
难不成他要再次眼睁睁看着姜遗光去送死?
“尽管我也想过动手,可我相信,一定有其他办法……一定有,只是我们没发现罢了。”黎恪劝说道,“未必要走到这一步。”
凌烛已经走近了。
离姜遗光不过几丈远。
他前进,姜遗光就后退,一直退到树干边,退无可退。
“你要杀我。”姜遗光道。
他又认真的看了一眼凌烛,说:“既然这样,你也和他们一样,各凭本事吧。”
“不要!”黎恪想劝住他们,可他被景麒拦住了。
景麒露出个笑来。
很古怪,带着满满的恶意与怨毒。
“我想,你应该还记得我吧?”景麒笑道,“你们该不会以为这次死劫真只有我们几个入镜人?”
“一开始就说过了,五个大国,现在才两个国度而已。”
“其他三个国,自然也有入镜人,他们也活了下来,活得好好的。”只有他的弟弟,死在了赌局中。
赌局是他们提议的,对赌是他和姜遗光开始的。那些畜牲一开始也只是要他们二人的命,他的阿麟,好不容易活下来,就因为这可笑的原因死了。
畜牲固然可恶,可他们呢?他们两个就没有错吗?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道路尽头,再次出现十来个身影。
“你们以为,这次死劫为什么会留下这么多人?”
“现在想想,都是因为你们。为了让我们亲手处置掉你们。”
景麒的目光已经渐渐陷入了疯狂中,“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帮姜遗光,除了你那一点可笑的恻隐之心外,你还担心接下来就轮到你自己吧?”
“放心好了,等除掉他,下一个一定就是你——”景麒轻声道,“凌烛说过,收鬼人一定就在你们三个之中。”
黎恪冷静地和他对视,半晌,移开眼。
景麒已经被逼疯了。
和疯子说不通道理,黎恪转而看向九公子和黎三娘。
“你们呢?”
他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问:“你们愿意等等吗?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
第184章
黎恪这么说, 其实并没有很大把握。
他不确定,这场幻境迷惑重重,他甚至怀疑眼前的一切也是虚假。
眼前的景麒是真的吗?对姜遗光动了杀心的黎三娘和九公子是真的吗?这棵榕树是真的吗?那幅画又是不是真的?
再或者……眼前的姜遗光是真的吗?
咄咄逼人的景麒,冷眼旁观的凌烛, 陷入挣扎中的黎三娘和九公子, 还有远处走来的那十几个人……他们是真的吗?
会不会又是恶鬼假扮?以让自己陷入痛苦?
一旦这么想……黎恪竟觉得眼前几人都变得陌生起来, 一举一动都好像是在做戏。
是做戏吗?
是真?
还是假?
一根榕树须缠上他的脖子,慢慢把他拉起来。
黎恪眼睛一点点往外凸,他没有感觉, 在他眼中,落下两行悲怆的泪。
他看见被自己认定为好友的人,为了活下去,终究还是刀戈相向。
他看见姜遗光受了伤。
他看见姜遗光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依旧杀死了景麒等人。
他看见姜遗光对九公子和黎三娘留手, 将他们四肢都打断了,他自己也付出了代价。但到底还是活下来了。
几个人都活了下来。
为什么他阻止不了?甚至连声音都无法发出?他在做什么?
榕树须又细又长,粗糙的,带点儿坚硬, 一圈圈裹住包在里面的人, 根须慢慢从耳朵里扎进去,又从七窍中慢慢开出比寻常榕树花更鲜红一些的花来。
毛绒绒的花, 风一吹便颤颤巍巍哆嗦,精致可爱得紧。
细细的根茎,从眼角、耳朵、从嘴里、指头尖一点点钻出来, 往下撒落花粉。黎恪仍旧无知无觉, 流淌出黏连了粉色花粉的湿稠的眼泪。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伤痕累累的姜遗光,走到他面前, 抬手,抓着他的头发,将他狠狠往地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