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126)
九公子站在小船边缘,斗笠边垂下的布料遮住了脸,叫大家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能看出来,他不知怎么的,站在船边一动不动。
“九公子?”黎三娘的声音大了些。
黎恪也跟着一道喊。
九公子依旧一动不动。
他本就穿着一身红袍,双手垂下,站在那儿,柔红色的风吹来,将他的袖袍吹起,整个人犹如一道红色的鬼魅。
“糟糕!”反而是九公子出事了。
黎三娘当机立断:“善多,他们俩就交给你了,我去把他带回来。”说罢,她从腰间摸出一把薄如蝉翼的软剑,手腕一抖,那银亮的软剑便绷直了,银光一闪而过,黎三娘斩断了小船和大船间牵连的粗麻绳。
紧接着,她便俯身借力,用力一蹬,像一支离弦的箭冲出去,落在九公子身边。
黎恪和姜遗光隔着袖子,一人一边摇船桨,将小船摇远了些,却又不至于叫他们跳不过来。
两道身影站在了一起,黎三娘直接就要扛了九公子走,一碰却觉得不对劲。
九公子怎么会僵硬得跟块木头似的?
她心里怀疑,轻轻拉开九公子的斗笠一角,旋即大惊,一把掀翻了对方的斗笠。
红袍斗笠下,哪里是九公子的脸?
赫然是一抔花根茎虬结缠在一块儿的泥土,蚯蚓、蛆虫簌簌往下落,上头种了一棵鲜红的花。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摘掉斗笠的一瞬间,那朵花迅速枯萎下去。堆积在一起的泥土也瞬间散下,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离三娘这才看清,虽然同样是红袍,可这人身上穿的红袍样式粗陋简单,没有任何暗纹,就好像是……好像是……一层红纸做的。
隔着老远,小船上的三人也看清了。
黎恪不由得惊呼:“那又是什么?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他想起了自己家中古怪又诡异的花儿。
可是……那东西不是已经被他和姜遗光捎走了吗?他们连死劫都已经度过了,怎么又会再次出现?
“善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遗光侧头看他一眼:“我在房间里讲了两个故事。”
“两个?你还讲了什么?”黎恪揉揉额头,只觉有些疲累。
“讲了一个名叫《将离》的故事。”姜遗光语气平淡地说,“将离原先在京中,现在,它果然追着我来了。”
“它杀不了我,所以就一直害我身边的人……”姜遗光喃喃自语。
原来是这样吗?
兰姑急道:“那将离的故事又有何解?”
“无解,故事只是故事。不让将离满意,是不会解脱的。”
姜遗光的话显然叫兰姑无法接受,黎三娘对她有救命之恩,她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黎三娘受难?
“善多,能劳烦你叫我送上去吗?我去寻九公子,他身上有山海镜,总能破局。”
孰料,姜遗光却摇了摇头。
“你也说了,九公子身上有山海镜,他不会出事,他会出来的。”他又侧头看一眼面色灰败的两人,道,“我答应了黎三娘,但我没有答应你们。”
说罢,他将船又划出去一丈多远。
“你要去哪儿?”兰姑问,看他的方向是往他们自己所在的大船去,忙问,“你是不是要取回我们的镜子?”
“对。没有镜子,无法摆脱。”姜遗光抬头看一眼。
赤色月亮,隔着斗笠和一层厚厚的布,仍旧能见其鲜红似血。
“故事里还有一点没说,红月在时,绝不会有白日,想等到天亮是不可能的。”他边说边划船,黎恪也明白他的心思,划得更快。
兰姑对着逐渐远去的大船叫道:“三娘,我们马上回来。”
三娘在船上摆摆手,冲进了屋里。
左右她的魂归山海镜所有,寻常鬼魅不得侵。
只要想明白这点,那些鬼就伤不了她,只敢使些障眼法,让她崩溃,让她发疯,好叫她心神不宁跌进江水里淹死。
她冲进了阁楼中,一层层去寻,边喊边叫。
“九公子!”
“九公子你在哪?听到了回应我一声。”
只是,不论她怎么喊都没有回应。
九公子在这艘船最底层,堆积了许多尸骨的地方。
他什么也听不见。
他以为他们逃出来了,回到了自己所在的船,他们带着剩下的船夫和士兵往岸上去,和来剿匪的大军集合,并告诉他们赤月教的机密。
“九公子!!”
他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呼喊,甩甩头,往四周看去。
灯光下,觥筹交错,大家都在庆贺剿匪成功。赤月教被一网打尽,同样收缴来的,还有上万两白银,数千两黄金以及上千箱五石散……
这样大的一个功绩,回京后陛下必然会嘉奖他们。
父王的王位也只能传给嫡长子罢了,他身为不受宠的庶出第九子,只能凭自己拼个郡王位。
“来来来,喝酒……”九公子笑道。
楼上,黎三娘飞奔着,不断去搜,每一间房都踢开了,细细查看,床底下也不放过。
她再往楼下去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好悬没摔倒。
回头去看,楼梯上什么也没有,她以为自己方才只是不慎滑倒,走出几步又觉得不太对。
刚才她踩着的东西,圆圆硬硬的,怎么感觉有点像……
黎三娘折返回去,伸手去摸。
凭肉眼去看地上确实像什么也没有,可她伸出手,却摸到了一面圆圆的镜子,冰冷、光滑。她还能摸到镜面背后反负复杂的花纹。
是山海镜。
不会错的,一定是九公子不慎落下的,他怎么会丢在这里?
黎三娘带起镜子,一路照,一路往下去,这回她喊得更大声。
可依旧无人应答。
这艘船上,像是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
那头,姜遗光和黎恪把船划得飞快,很快就到了他们所乘的大船底下。
毕竟是工部造的船,比匪船要严实精细多了,赤月教的人根本就不舍得放走这船,绳索拉了,叫了两个掌舵的好手去上面开着。
现在,这艘船上的人也不见了,姜遗光借铁索噔噔噔几步上去,翻身跳在甲板上。
见黎恪和兰姑无法上来,便对他们说:“在这等着我,我马上出来。”
说罢,他冲进了藏镜的阁楼中,拔腿往楼上跑。
黎恪和兰姑坐在小船上等待。
江水悠悠。
黎恪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也戴着斗笠,周围垂下布料,阻隔大半视线,他小心地撩开一点,往四周看去。
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什么不对劲。
红色的月亮,红色的月光。
小船夹在两条大船中,江水平静无波,连影子也……
等等,影子?
黎恪心跳得很快。
他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坐在小船上的两人的影子……
黎恪没有明说,只对兰姑道:“不必担忧,善多很快就回来。”说吧,他悄悄地低头往江水中看着自己的影子。
掀开一条缝,往下悄悄看去。
微红的江水表面,照出一张狰狞可怖的惨白面庞。
黎恪一瞬间收回视线,安稳坐着。
斗笠下,面色凝重。
他好像……一直都忽略了什么。
而被他忽略的东西……
……
禹杭地带,有一处离地不过几十丈远的小岛,小岛正好在江水中央。那小岛十分隐蔽,看着无甚出奇,让它有一点好,就是不论旱涝,都不影响什么。
赤月教的教主,就住在这小岛上。因此,这座岛也叫做红月岛。
赤月教并不急着扩张地盘,他们一直奉信,忠心比数量更重要。
凡要入教之人,必要经过重重考验,确定对赤月教及教主忠心耿耿,才能入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