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42)
他很清楚,这些刺客有多高的忍耐力,即便是血肉模糊、四肢扭曲,只要还留着一口气,都不会放弃刺杀的机会。
他的视线在地面上堆垒的人体上逡巡,试图找到尚清醒的刺客,在即将失望前,终于找到一个正靠着下巴艰难往前移动的人。
刺客的耳膜鼓噪着,剧痛让他双目充血,但他还是在努力地向前爬。
颜王在攻击他们时,将他们的兵刃统统碾成了齑粉。他身上藏着暗器,但已没有手能取出它们。
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希望是眼前不远处的那柄匕首。
疼痛像擂鼓,一波又一波袭来。他的眼前一时黑,一时红,闪烁的视野中,那柄颜王甩开的匕首不断靠近,终于被他狠狠咬住。
他睁大了眼睛。
失血带来的寒意渗透骨髓,他在逐渐放缓的心跳声与麻木的疼痛中恍惚意识到,他快死了。
——不,他还想活着。他一定要活下去!
那就必须要杀死眼前的颜王,否则少阁主一定会想方设法让屋内的人和颜王一起同归于尽,他不会有活下去的机会!
刺客自胸腔深处发出无声的呐喊,真气鼓动间,他凭借着腰臀的力量猛然弹起身,死死咬着口中的匕首,猛然扎向准备离开的颜王的后心口。
“——”
匕首入肉,发出沉闷的声响。
刺客从空中坠落,顾不上被摔得两眼发黑,只匆忙转向窥伺口的位置——他成功了,他成功了!颜王死了,少阁主会来救人了吧?
“嘶……”
某种轻而持续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发出,像毒蛇吐着信子,从沙漠中逶迤而过。
“……不……”刺客瞪大双眼。
毒气从隐藏的穴口侵入,迅速充斥整个房间。
吴虑站在窥伺墙外,不急不躁地等待着,直到整个房间都被浓郁的绿雾覆盖。
他静静等待了一炷香的时间,等到手下又开始有些摸不着头脑,频频投来偷瞄的眼神。
【拿着这个进去,把颜王的头割下来。放在台子上给我看。】吴虑将腰间的配刀摘下来,丢给手下,【这是毒雾的解药。】
“……”这未免也太谨慎了吧?手下心里犯着嘀咕,明面上却恭声应是,吞下解药,攥紧配刀进门。
镜屋内,烟雾蒙蒙。
手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中的配刀。
吴虑的谨慎难免令他也有些紧张,他神经紧绷地不断环视左右,只怕绿雾中会窜出毫发无损的颜王,反捅他一刀。
但是,没有。
他一路小心地越过地上的刺客,在拐角处寻到了颜王毫无生机的尸体,不远处就是被捅了好几刀的小皇帝的尸首。
他的心底突然升起几分感慨,类似于英雄末路,美人迟暮。
大顾朝最尊贵的两个人,曾经在大顾朝叱咤风云、威镇寰宇的活阎王,如今也只是静静地躺在地上,死得悄无声息。
他攥住颜王的发髻,熟练地将头颅割下,摆在吴虑所指示的那面明镜上,半晌才听见一声吱呀门响,吴虑走进镜屋。
绿雾已经消散了。
吴虑踱步到颜王的无头尸首边站住,端详了好半天。
他似乎仍有些困惑,带着几分不敢置信地轻声喃喃:“真死了?”
吴虑站在原处,又安静了半晌:“我还当你有多厉害。”
室内一片寂静。
不知多久过去,吴虑终于爆发出畅快的大笑:“我还当你有多厉害!”
他神经质地大步转了几个圈,局促不安似的抬起手,在衣裳上蹭了蹭:“头呢?拿来给我看看——不,不,我要趁着它还热乎,呈到我父的牌位前!”
“我父死前还叫我不要看蛊书,不要步他的后尘,不要与颜王作对,要抱紧颜王的大腿……呵呵,哈哈哈,颜王也不过如此!我父!你看见了吗?您的儿子……比他颜王更厉害!”
手下在旁边缩了下脖子,不敢打扰此时的吴虑。
吴虑一把抱过颜王的头颅,也不管上面满是鲜血,抚摸着额头活像抱着什么无价之宝:“颜王没了,小皇帝也没了。我终于能带危阁出去了!我父,您的宏愿,儿替您实现了啊!不做一人之下……哈哈,哈哈哈!我也不用再为那些无谓的石尸做遮掩了!整个天下都会是我的,又何惧这点细枝末节!”
他畅快大笑起来,活像这四年来所有的憋屈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吴虑一脚踹开伏在脚边的无头尸首:“去——”
他想说,去准备香和纸钱,他要将颜王的头颅祭给义父。
但下一秒,他的足踝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掌牢牢攥住。
一切畅快戛然而止。
“!”吴虑骇然低头,就见那具无头尸首爬了起来,随后是旁边胸腹都快被捅烂了的小皇帝。
颜王睨了眼还沉浸在药效中,满脸惊骇的吴虑,抬手一剑贯穿穹顶,顺带丢了枚信号烟弹出去。
“……”正施施然起身的顾长雪动作顿住,脸又木了起来。
就颜王这一剑,不比信号弹显眼?纯属脱了裤子放屁。
他起身拾起地上几经辗转的匕首,在手中把玩几圈,下一秒就往颜王身上一捅:“很享受是吧?”
顾长雪磨牙。
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根本就没有什么“欣赏景帝濒死的惨象”、“用头发擦手”之类的多余环节。
颜王轻咳了一声。
顾长雪改用脚踹:“很好看是吧??”
你特么还专门停下来欣赏那么久!
……确实是有点。毕竟景帝很少能那么乖地任人摆弄,还面露虚弱。颜王微微抬头,眼神望向天穹。
顾长雪咬牙切齿地碾了碾脚:“用朕的头发擦手,还拿蛊书拍脸——”
“陛下也拍过臣的脸。”颜王泰然回视,“臣还为陛下弄干过头发,多多少少能抵算一二。”
抵算你个头!顾长雪满脸的黑风煞气,颜王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转移话题:“这匕首的机关的确灵巧,不光能随意伸缩,内里亦别有玄妙,能模仿出刀刃入血肉的声响……”
“转移话题?想含混带过?”
狠狠踹。
颜王的衣摆上顿时多了一连串血脚印。
“……”颜王又轻咳了一声,这一声里混着含糊不清、试图克制的笑,“陛下,吴虑的事尚未处理,您不先看看他?”
“更何况,先前商定计划时,陛下说不愿躺在外面,怕被吴虑踢,臣这不是毫无怨言地躺在了您前面?”
颜王为自己辩解:“方才更是受了那刺客的一击。虽说匕首并不危险,但那刺客用上了内力,那一记仍是颇为疼痛。”
“……”顾长雪顶着一双死鱼眼望他。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说的哪门子屁话。
颜王,疼痛?方才刺客那一记,能不能在颜王背上留下一丝红痕都说不定。真要说痛,还是满地四肢尽断的刺客们更痛,被直接开了个大豁口,变成露天密室的镜屋更痛。
而此时此刻,吴虑的心也是痛的——更多的是肝胆俱裂般的的惊怒和恐惧:“你们——你们——”
为什么?!
景帝与摄政王,天下谁不知道这两人是一山不容二虎的死敌。他们既然能找到这儿,必然清楚蛊书的能耐。有蛊书这个巨大的诱惑在前,这两人应该因利益联合,又因利益而反目才对,为何会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