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193)
“没想到我爷爷愣了一会居然答应了,什么都没再说就回了家。往后,我便叫了‘长雪’这名字。”顾长雪极轻地勾了下唇角,“但他其实还是记不住‘长雪’这名,更记不住那首对他来说又长又文绉绉的事,念起我的名字来总觉得别扭。所以他后来又给我取了个小名,叫做‘皆安’,说是取自‘人间皆安’之意,这成语是他这辈子记得最牢的一个成语,绝对不会忘。”
他年幼时还曾一时兴起查过一回,确认“人间皆安”这个词虽然的确出自《礼记》,但绝对不算成语,为此抱着词典跑去跟顾老爷子大辩了一场,最终以他被醉醺醺的老爷子几下挂上村头最高的大树上晾了半小时收尾。
“晾了半小时?”丁瓜瓜听得投入,都忘了害怕了,“那是不是就相当于现在的罚站半小时?”
顾长雪瞥了他一眼:“不是。那时候家里没太多玩具,我爷爷带着我以爬高上低、捉虫子斗大鹅为乐,晾半个小时相当于现在的……家长没收孩子的课本,摁头要求玩电脑。”
“……”丁瓜瓜刚升起的一点共鸣霎时没了。
他黑线地说:“怎么还有家长强迫孩子玩儿的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为那时候我学得太过分了吧。”顾长雪轻描淡写地说,冲着电脑的方向点了点下巴,“赵三水不是也说了?我年幼时学习成绩很差,大半个学期下来也念不出课文,写不出字。”
“——啊??那是真的???”丁瓜瓜瞠目结舌,“不是!顾哥你不是过目不忘,看书还贼快吗?”
“小时候我不是这样。”顾长雪垂下眼睑,“那时候我是真学不会。”
顾老爷子没上过学,可能正因如此吧,所以格外重视顾长雪的学习。从老师那儿得知顾长雪的情况后,本还发过几回脾气,后来偷偷观察发现,顾长雪不是如老师所说的那样“没认真学”,他孙子念起书来比谁都用功,倔起来一晚上能只睡两三个小时,可学不会就是学不会。
“在医院时你不是见到过么?我有过一次就诊记录,就是为了查这个的。”
顾长雪言简意赅地说:“这应该是某种特殊的阅读障碍,我能正常的听、说语言,但就是无法阅读和书写。”
这种病放在现代,可能还比较容易被理解和接受,放到十来年前,谁都没听说过有这种病。村里的人只会说这孩子笨、不努力,并不能想象到顾长雪面对课本有多难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是顾老爷子单凭偷偷观察,就发现了。并且他还理解了:顾长雪不能听写文字并不是他不努力,而是天生就存在某种缺陷,导致读书写字对于顾长雪来说,就像是让一个普通人学习飞行,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成功。
“他那时候就带我去医院看过,不过十来年前……你们想想也知道结果。”顾长雪垂下眼,“回家以后,他静坐了一段时间,就跟我说他会想法子治我的病,日后跟我一起学习。”
顾老爷子说到做到,打那天开始真搬了把凳子坐在顾长雪身边一起念书,琢磨着各种方法,想找到能让顾长雪正常阅读、书写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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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不看文字,用肌肉运动记住某个字该怎么写,比如跳带偏旁部首或笔画的方格……”
那些方法有的管用,有的不管用。顾老爷子带他不厌其烦地一一试过,中途三不五时地离开黑石村,说是要找能治疗他的方法,一去几个月才回来,进门就要抱着酒酩酊大醉一场。
村里人都很嫌弃顾老爷子酗酒的习惯,顾长雪却能感觉到,他爷爷醉酒并不是为了逃避现实,也不是因为他的天生缺陷而烦躁,更多的像是一种自我麻痹。
就好像每出村一次,他就得经历一场大动筋骨的波折。而那些波折他不愿去想,亦或是没法去想,所以大醉一场,醒来才能继续精力充沛地陪顾长雪试验新的学习方法。
“那几年……他苍老了很多。我心里觉得难受,所以总希望自己能学快一点,才能让他别那么累。”顾长雪抬手碰了下左肩,“所以那段时间我总会翘掉对我而言毫无用处的课,自己跑到无人打扰的山林里去,按照那些试验出来有效果的方法习字。”
“原来……是这样。”丁瓜瓜喃喃,“所以,顾哥你是凭借这样一点点努力,才变得像现在这样厉害的么?”
“不是。”顾长雪对于这种过于励志煽情的形容有些接受无能,本能嫌弃地否定完,才勉强给了个更为精准的回答,“不完全是。”
他顿了一下道:“赵三水说过吧,我总是进了山林很晚都不回家,连累得村人总得帮忙四处找人。”
“这种事的确发生过,但只发生了一次。”
“那一次我是出了意外,差点坠崖。身上头上都受了伤……可能是过程中撞到了头部的哪个位置,原本的完全没法阅读的文字变得有条理了——”他意识到这么说丁瓜瓜和顾颜可能没法理解,改道,“你们就当那个先天的缺陷减轻了吧。在那之后,所有的尝试和努力才开始变得有效果。”
“嗯嗯。回头我再详细问问那位精神内科主任,他肯定记得,上次见面不还主动打招呼,说顾哥你是什么特殊案例么!”丁瓜瓜边听边记,思索着进行公关需要提供的证据链和相关情报,“那应该就只剩最后两个问题了。一个是顾老爷子的收入来源,还有一个是……为什么赵三水说顾老爷子……去世了,顾哥你却说他只是失踪了?为什么顾哥你从不去拜祭那座坟呢?”
第一百三十章
有关顾老爷子失踪的过往,丁瓜瓜其实也只是听顾长雪潦潦提过一嘴,具体的情况并不清楚。那位被请来帮忙寻人的火鸡头跟顾长雪谈及此事时,他被顾长雪支出去买东西了,所以没能听到。
“顾哥……”丁瓜瓜小心翼翼说,“我知道你不是很想在人前提这些事,但赵三水的诽谤必须得处理,要公关就得知道当年发生的真实情况……”
“我知道。”顾长雪闭了下眼,还没睁开,便觉得肩头一沉,抬起头才发觉顾颜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
敛去满身怒意后,顾颜的神情依旧是沉静的,握着他肩头的手平稳有力,带得他的心绪无端便静了下来。
顾长雪微微放松肩背,收回视线,看向丁瓜瓜:“我爷爷是在十一年前的秋季失踪的。”
那一年,他十三岁。
他的“病”已经大好,至少不会再耽误学习,甚至于他阅读、记忆的速度都远超一般人。
“但我爷爷还是会每隔一段时间就出村一趟。具体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我问他,他也只是回一句去城里。”
“他的确会在回来时带笔钱,但也不是每次都带。加在一起十来次,每次都花不到自己身上,基本都会在一两天内被村里的人借走。”
顾长雪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极淡的讥嘲,又很快褪去,只剩下冷淡的恹恹。
十来年前,黑石村还是个穷困的村落。村民们靠天吃饭,一旦有个什么旱年涝年,影响到田地的收成,这一整年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赵三水只说顾老爷子的钱来路不明,却绝口不提这些钱最后都被用去接济村民,整个村子几乎每家每户都受过顾老爷子的恩惠,直到今日,都有些人家没有还清债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