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284)
“……”白木深的心神从最初的震撼中脱离出来,立即开始思索先前自己察觉到的疏漏究竟在何处,“……抱歉,实在想不起什么有效的线索。”
明明确定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与颜父颜母的意外有关,却怎么都记不起来——这本身就有些古怪。
在场的人一时陷入沉默,各自心里都有推测。
这种在关键节点上出岔子的情况,很类似于湮灭先前刻意插手,不允许他们交换信息。或许在时间溯回时,白木深的记忆就被湮灭动过手脚……但越是想遮掩,就越意味着这件事情非常重要。
白木深一边思索一边道:“先往后说吧?我再琢磨琢磨。”
颜无恙没有拒绝:“在那之后的第三个月,改造手术初步成功。”
“怀表与我的身体彻底融合,‘愿为萤火’无法再脱离我这个容器。并且术后观察的半月内,我没有发生任何排异反应,我身体的愈合能力、抗毒能力等都受到了极大的增幅。”
“我立即进行了第一次迁跃,却在抵达异界的同时,爆发了排异反应。”
那一次的敛尸和守灯任务完成得尤为艰难。迁跃回原世界时,他几乎处于半昏迷的濒死状态。
“落点也并没有按照预期落在灯塔里,而是落进了一片山崖边的灌木丛。”
“……?”顾长雪神情忽地一变。
颜无恙像是感知到了他的心绪,转头看向他:“睁眼时,我看到有一个六岁左右的孩子满身泥血,笔直地往悬崖下冲。身体先于理智行动,拉住了他。”
颜无恙的眼底掠过一丝极为浅淡的笑意:“那小孩大概是被我身上的血吓住了,挂在悬崖边哭个不停,非要我松手,说什么‘不能拖累哥哥’之类的话。”
若放在平时,以他的性格多半是不予理睬,把人拉上来就走,或者按课上教过的套路安慰这小孩儿几句。
但他那会儿距离死亡当真只有一线,原本想着的是临死前好歹还能再救回一条命,可那小孩儿哭个不停,手还乱动想挣开他,把他气得够呛,于是他趁着回光返照的那一股劲儿,提着气边骂边吃力地把人往上拽,营救成功时两人倒在一块,血污泥水互相糊得对方一身狼藉。
“……你就是……”顾长雪微微怔住。
颜无恙却没有搭话,也没有借着这件事多发挥什么。情感的缺失能令他因想起某段记忆而浮现浅薄的情绪波动,但无法像在《死城》时那样兴起恶趣味地逗弄人的念头。
他很快便带过这件事,接着往下讲:“说来也古怪。那时我身上的排异反应已经严重到影响怀表的正常运行,但救完那小孩儿后,排异反应在五分钟内毫无缘由的逐渐消退,怀表也恢复正常运行。”
他那时候只以为排异反应是前往异界造成的,所以并未在意。等到排异反应彻底消失、自愈能力恢复后,他立即设法打发走了那孩子,再度迁跃,回到了灯塔。
“但现在想来,或许没那么简单。”
第一百九十七章
颜无恙看着顾长雪,抬手掀起衣袖,露出的手腕苍白峻瘦,隆起的筋骨间落着一枚殷红的痣:“你曾经说过,自己的阅读障碍是在黑石村附近的悬崖处因脑部受到撞击后好转的。我觉得,未必。”
“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我们在接触到彼此后,一直困扰你的阅读障碍好转了,差点要了我的命的排斥反应消退了……并且,在救你之前,我的手腕上没有这枚朱痣。”
颜无恙看着顾长雪轻声道:“你的左肩也有一枚红痣。你也会偶尔感觉到它无端地发烫吗?”
“……”顾长雪下意识地探向肩窝,沉默是最直白的回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看你偶尔会有摸向肩膀的动作,所以才有了这个猜想。”颜无恙垂下手,“这或许并不是生理意义上的痣,而是某种印刻,并且带有某种联系。”
古怪的是,他并未就这个“联系”继续深入下去,而是突然跳转了话题,又接着先前的经历道:“回到灯塔后,方部长替我进行了治疗和手术调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那之后,我陆续执行了六年的敛尸任务。即便依然会触发排斥反应,但至少不会像最开始那样身体出现严重的器质性病变。”
六年的时间,足以让改造的技术趋于成熟——或者说,无限趋近颜无恙想要的效果。
排斥反应不会再影响他的战斗能力,反而会在爆发时加快怀表对□□的侵蚀。这诚然有不利的一面,但也有无法忽略的益处——侵蚀能在短时间内大幅提升他的身体潜能,帮助他逃脱险境。
颜无恙冲着天外点了点下巴:“我之前之所以会突然和灯塔失联,就是因为迁跃时被湮灭拦住。如果没有排斥反应带来的增幅效果,我不可能逃过湮灭的追杀。”
“……”白木深的脸上显出几分困惑,低声念叨了一句“湮灭以崩溃的宇宙为食,追捕敛尸人做什么”,却没打断颜无恙的话。
“也是在那一年,方部长出了意外。”
颜无恙的语气很平淡,不知内情的人听了很容易认为他和方济之的关系一般。
但顾长雪却想起他从《悬壶济天》穿回现世时看见的那段记忆,想起记忆中那四具靠在灯塔窗台下的傀儡,其中两具各挂着签牌,一个叫做“爷爷”,一个写着“傻子”。
那大概是颜无恙和方济之互相为对方的傀儡添上的“装扮”。放在这两个都不那么乐意直白的坦诚自己心意的人身上,足以展现他们之间关系的亲近。否则颜无恙也不会再失忆的情况下对待方济之那么敬重——
顾长雪突然一顿,想起方济之还曾毫不手软地给颜王下过毒,原本充斥在胸口的沉重冗杂的情绪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颜无恙像他肚里的蛔虫似的,头也不回地道:“和怀表融合后,抗毒性本身就是实验项目之一。”
言下之意,方济之给他喂毒的次数多了去了。
顾长雪:“……”
他颇感无语,但伴随着这些过往一一揭开,某些细节上的怪异之处突然也变得能够理解:比如颜无恙明明会耐心地回答方济之的问题,给方济之赐座,却在夹带着方济之赶去吴府的路上对方济之没多少优待,提溜对方的动作甚至称得上粗暴。
按白木深的意思,方济之虽然年纪过百,但始终保持着二十一岁的样貌。面对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的确不需要像对待一般老人一样,还得特别注意对方会不会受冻、会不会轻易受伤。
这是一种习惯带出来的相处模式,才让颜王看起来一时很尊重方济之,一时又显得对方济之好像没那么在意。
至于方济之过去那些一直未解缘由的古怪动作,顾长雪现在也能推敲出几分缘由了——譬如为什么老药师在锦礁楼中面对蛊虫暴动的第一反应是稳如泰山、在西北河边遇狼时第一反应是抬手比指。
很明显,方济之是本能地觉得自己能应付蛊虫暴动和狼群。直到追随本能使用术法后无济于事,他才会猛然从这种下意识的“我认为我行”中清醒过来。
照这么一捋,方济之当初为何从锦礁楼中出来后硬要脱衣服、不肯上马车也能理解了。
就以这位二十一岁便修得大成的天才的矜傲心态,指不定是在为自己从椅子上跳起来想往外跑时居然会平地摔跤而羞恼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