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282)
那天下着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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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穿透塔楼的墙壁传入室内,令治疗室内的争吵听起来模糊又遥远。
屋里的人说到动怒时,桌椅刀盘摔砸声响若雷霆,吓得门外的他心惊胆战。
“颜先生不同意方部长的要求,说人体实验有违人伦,他想要对自己动刀子,那是他自己的意愿,扯不上什么伦理良心,但是一旦让方部长操刀,那就相当于越了界限。”
“方部长不会在意这些。”颜无恙随着白木深的称呼喊,神情依旧很淡。
“是啊,方部长出身方士世家,的确不在乎伦理良心,但颜先生不同意。方先生就说,‘好,你狠。你能对自己下得了刀子,不怕痛也不畏惧生死。那你想过以后没有?万一你的改造失败了,敛尸人的担子就得传给你的子嗣。到那时候,他要怎么办?’”
“……”觋迟疑着抬手止住,“等等,改造什么失败?这个实验的目地到底是什么?”
这次回答他的是颜无恙:“实验最开始的目的很简单。只用保证我的父亲如果在巡逻敛尸时牺牲,就借由怀表与灯塔的联系,将我父亲的魂魄拉扯回母灯塔中制作好的傀儡里。”
白木深摇着头叹息:“这目的只是说起来简单,完成起来可不容易。”
“母灯塔破损后,唯有持有‘愿为萤火’这个能力的人,才能不受影响地顺利回归灯塔。而这个能力……在持有者死亡后,会立即传递给血亲。”
“这就像你们刚刚说的‘师徒契’,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无法阻拦或更改的规则。”
“而这条规则意味着,在颜先生死亡的那一刻,‘愿为萤火’就会立即传递给他唯一现存的血亲,也就是你。”白木深看向颜无恙。
觋捋了一下逻辑:“那‘颜先生’没了能力,不就没法回那什么灯塔了吗?”
白木深点头:“的确如此。所以实验的目的乍一听很简单,其实本质上是要和规则对抗,保证‘愿为萤火’这个能力在颜先生死后依旧保存在颜先生的体内,这样才能将他带回母灯塔。为此,他才必须接受人体改造——”
觋触类旁通,用巫蛊之术的思维理解了这个所谓的“人体改造”:“他想把自己改造成一种容器,和规则对抗,将那个能力封锁在容器里?”
颜无恙简洁有力地点了下头:“方部长原本的设想是把承载着能力的怀表融合进魂魄里,可惜怀表虽然能承载‘火种’,但的确是纯粹的科技产物,所以这个设想无法实现。”
“剩下的,就只有改造肉.体了。”白木深接过话茬,“将怀表与肉身融合……按照我当时听到的争吵,这么做似乎能在一定程度上增幅肉.体的力量。但怀表到底是材质未知的无机物,融合进身体里必然会导致严重的排异反应。这也是方部长坚决要求颜先生停止实验,或者由他负责操刀的原因。”
“所以,那场争执吵到最后,颜先生还是同意了让方部长负责跟进他的后续治疗和改造。”
“……”顾长雪皱眉片刻,眼神转向颜无恙,“你刚刚提到‘实验最开始的目的’,那后来呢?”
颜无恙顿了顿:“怀表融合后能增幅肉.体的力量,这虽然是实验过程中意外发现的附加情况……但我父亲在多次执行任务后,意识到怀表或许能从某种程度上抵御湮灭的侵蚀,所以他要求方部长进一步研究融合怀表在增幅肉.体潜能、抵御湮灭侵蚀方面的作用。”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自迁跃至第三个世界以来,第二次较为明显的展露出情绪上的波澜:“但是,这样的实验只有一个样本是不够的。”
白木深下意识地紧张起来:“难道……他们开始拿你做试验了?”
颜无恙:“不。方部长成了第二个样本。”
负责操刀实验的就是方济之,成为第二个样本自然是他自愿的。
而正如白木深所说,方济之是个后勤人员,从不上前线。他其实根本不需要融合怀表增幅潜能,会自己走上手术台,纯粹是守着那条界线,不愿用旁人做实验样本。
“二十六年前,我出生了。”
颜无恙用平静的语调讲述着过往:“我父亲因为频繁接受改造,基因严重受损,已经无法再度生育。这意味着,倘若父亲意外身陨,我将是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留存下来、能够使用‘愿为萤火’的颜家人。”
如果他死了,愿为萤火就将彻底失传。
死去的守灯人不会再有复生的机会,守灯失败的世界也不会再有第二次生机。
为职责与未来着想,颜父很清楚自己应当稳妥起见,对幼子也进行改造。但作为一个父亲,他无法让方济之将并不稳定、过程痛苦的人体改造应用到幼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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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灯塔的情况持续恶化。”
湮灭像一把达摩克雷斯之剑,始终悬于头上。
“即便所有守灯人都受令不再迁跃去本宇宙外巡逻,转而全力维系本宇宙的屏障,屏障的情况依旧日趋恶化,漏洞越来越多。”
“世界逐渐出现崩坏的征兆,譬如在某片区域出现过往历史的闪回。”
顾长雪瞳孔微缩,想起当初第一次穿回原世参加综艺时听闻的“遇鬼”故事。
当时Herry说,他遇鬼那天市里下了暴风雨。有人无端地出现在他书房里走动,有时穿着民国的衣服,有时穿着古装。他想要逃出家门,却发现家门也在不断变换样式,想伸手去抓门把手,左手指腹都被削了一层皮。
顾长雪那时听到Herry说来驱鬼的道长给了他一本马列,还以为是某种刻意的玩笑,为了冲散Herry遇鬼后的恐惧心理。现在想来……那本马列或许还带着另外的含义。
灯塔的力量来源是信念,以此铸成屏障。如果Herry真能静下心读一读马列,因此产生的信念感也许能对湮灭造成的危难起到一定的抵挡作用,即便这作用微乎其微。
颜无恙轻声道:“生死存亡的关头,父亲不得不开始考虑是否要对我进行改造。”
“但当时改造的效果仍不稳定,贸然用在婴孩身上无异于谋杀。并且婴孩并无自主意识,父亲认为他没有权利替我决定是否接受改造,除非能够保证改造必然成功,并且消除所有的负面效用。”
“所以,为了加速试验的进展,为了我,我的母亲也加入了被试的行列。”
颜无恙的眼睫轻轻垂下:“这一切的选择,我的父母至死都未曾向我提及过。在我三四岁略通一些事理时,父亲还总同我说,我未必要和他做一样的事。等到我真正能够理智地为自己的未来做决定时,再确定自己是否想接任敛尸人也不迟。”
他的父亲甚至不那么希望他成为守灯人。
只是他那时并不懂得成为守灯人或敛尸人,身上要背负起怎样的重担,只清楚一件事:一旦拒绝成为守灯人,等待他的只有两种未来。
一是永远留在灯塔,做一个不出任务的后勤。但一旦他的父亲陨落、灯塔的情况进一步恶化,作为“愿为萤火”唯一的持有者,他不认为自己能做到继续袖手旁观。
二是被删除记忆,送离灯塔,做一个普通人。
他不会记得有关灯塔的一切,也不会记得自己的父母。倘若灾难临头,他只能做一个浑浑噩噩的被保护者,听凭命运为他定下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