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152)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我的目光,他突然转头望过来。
幸而我腿一直是软的,他转头的时候,我靠着墙滑坐在窗台下。抖了一会,又赶紧挣扎着爬回床上。
还好我折腾了这一遭。
他也不知道是真看到我了,还是疑心病重,我上床没多久,他就悄无声息地站到我窗口,盯着里面看了好久。
我死死闭着眼睛,又怕自己抖得太厉害,被他看穿,就逼自己想些旁的事情。比如孟师叔为什么要杀死我放出去的信鸽?为什么不愿让门派知道我中蛊的事?
我想起了林间的那座荒村,又想起自己这些天其实一直都在为孟师叔为了来帮我,也染上了蛊这件事而内疚——
如果他身上的蛊,根本不是跟我接触后染上的,而是远在那之前……就有了的呢?
我想得浑身发凉,而就在这时,我听见背后窗边有许多细脚伶仃的东西爬进来,窸窸窣窣顺着地面爬到我床上,试探似的碰我的脸。
我曾在西南见过那些毒虫恶蛊,根本不敢睁眼,满心就只剩下一个念头:逃!
唉。可是,师兄啊。你也知道我不爱习武,没中蛊时我都未必能打得过孟师叔,更别提这会儿手软脚软。
逃,我恐怕是逃不掉的了。贸然行动,孟南柯定会当场撕破脸皮,还不如保持现状,多少能争取一点时间。
我便开始琢磨,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给你们送信呢?
……或者,留个信呢?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啦,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逃出去的那一天。倘若我真的到死都没法送信回江南呢?我总得留个证,保证自己就算是死了,后人也能在看到信后,知晓孟南柯的真面目。
我那一晚躺在床上想了很多方法。
比如把信藏在现下正住的这座大宅子里。可万一孟南柯在临走之前,一把火把这宅子烧了呢?
再比如,等着地儿有闲人路过,我托人传信。可这地方鸟不生蛋,我住到现在了也没见过一个人影儿,更别提就算是真有人经过,难道我就敢把消息托付给无辜的过路人吗?万一孟南柯杀人灭口怎么办?
想来想去,我终于琢磨出了一个完美的好主意。一个孟南柯绝对无法拒绝,甚至会愿意主动帮我的主意。
第二天一早,我就跟来送饭的孟南柯说,我想在临死前铸造最后一把剑,这剑就送给师叔,答谢这些时日的照料之恩。】
没人能拒绝池羽主动为自己铸剑,孟南柯也不能。
他很快便拉来所有铸造需要的材料,将屋宅改造一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临近冬末的某天清晨,池羽走进铸剑室,开始锻造人生中最后一柄剑。
说来也“神奇”,她在进铸剑室前总是手软脚软,连走路都需要孟南柯搀扶,可每每踏进铸剑室,又像是回光返照似的有了力气。
池羽在心里知晓,那是孟南柯暗自动了手脚,毕竟她要为他铸剑,没有力气又能铸出什么东西?
但她从来不提,只是专注地捶打剑胚,将所有的秘密一点点封于这柄剑中,又细致地剑刃上留满印记。
她知道这印记很快会被孟南柯磨砺掉,但这恰恰好。剑客本该惜剑,终会有人发觉这剑的诡怪之处。
剑一点一点成形,她平静地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她仍然时常忆起江南,但不曾再落泪了,更多的是期待。
期待自己深藏的真相终有一日会破剑而出,代替她重见江南的天光。
第一百零三章
池羽在信的末尾说:【但行侠义之举,莫问前程。】
严刃怔怔地看着那句话许久,忽而抬起手遮住脸。
他露在手掌外的唇抿得板直泛青,让人突然意识到,这位总是扮演着严父角色的大师兄,其实并不如他平日里表现得那般对池羽之死接受得很平静。
千面张了张嘴,想安慰严刃,但又想不出什么话才算合适,正无措,就听渚清在一旁低低地笑了几声,声音哑不可闻:“可笑……”
孟南柯千里迢迢送回小师妹的“尸体”,又无比焦灼地领着他们去看西北的那座荒村。
所有尸体身上都遍布着魔教邪功留下的焦枯痕迹,他们这才无比笃信小师妹与村民们是被魔教孽徒所害,因此大发讨伐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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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南柯大抵也没想到吧,自己捏造了如此完美的伪证,就连后来来验尸的魔教千面都能被糊弄过去,光想着这是不是左坛长老做的掩饰,半点儿也联想不到他孟南柯身上。
可他千算万算,却忘了。
魔教邪性,又怎乐意为旁人顶罪?
那年初春,群亭派广发英雄帖。讨伐魔教的檄文被弟子们用剑钉进魔教弟子的尸体,将这份血仇一路三万里送去琉璃宫。于是,魔教知晓了江南的动乱。
有人凭此洞悉了他的阴谋,左坛长老夜奔江南,揪出了孟南柯与蛊书的存在,于是杀人越货,孟南柯终究还是死了。
机关算尽,只换得后人一句:“孟师叔一生勤勉,大器晚成,可惜惜败于魔教恶徒手下……”
渚清又低低笑了几声,讥嘲中透着悲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济之皱着眉问:“所以孟南柯为何不把池羽送回来?非要送一具假尸?”
严刃放下手,苦笑了一下:“恐怕,是担心我们发觉师妹是中蛊而死的吧。”
他不敢再抱有希望。池羽在信中说,自己受蛊毒侵蚀已深,已是强弩之末。即便坟茔中的尸骨不是池羽的,池羽只怕也活不到现在。
严刃低声道:“孟南柯还特地将凤凰玉取走了。为师妹下葬时,我们便没能在她身上找到那块玉。后来再听闻玉的消息,已是禁武令推行之后,有人在左坛长老的尸骨边发现了凤凰玉。”
显然是孟南柯为防万一,取走了那块能验蛊的玉,后来又被左坛长老夺走。
方济之有些唏嘘,却又不擅安慰。张了几回嘴,还未挤出什么话来,忽有弟子匆匆来报:“大师兄,渚师兄。门外有个叫做俞木的人说想要见几位贵客,有事想说。”
“?”顾长雪蹙了下眉。难道是在谢府遇到了什么玄银卫都解决不了的麻烦?
他微微点了下头,弟子很快便将俞木带了过来,俞木身后还跟着一个瘦削的女子。
“这是——?”顾长雪用眼神询问俞木。
“哦,这是谢府的一位婢子。”俞木挠了下头,“我同嫂嫂说,陛下正在追查当年魔教与正道相争一事,嫂嫂便让我带她来面圣。说是这位婢子夫家姓赵,乃是谢兄设法救下的女子。赵夫人的夫君生前曾替魔教中人办过事,或许能提供些有用的线索。”
“……赵夫人?魔教?”就连渚清都抬起了头,哑着声道,“难道……那个赵车夫的夫人?”
瘦削女子愣了一下:“正、正是。”
她并不敢、也无颜直面渚清,只抬了下头就赶紧垂下脑袋:“民、民女的夫君曾载着魔教的一位大人物在江南奔波过一些时日,做些不上台面的事。除了在江南转悠,他们还时常出远门,去的是西北。”
“西北?”颜王蹙起眉头。
左坛长老的试蛊地在江南,西北那是孟南柯的试蛊地。左坛长老有什么必要在已经得到蛊书、凤凰玉后,还得不远万里地总往西北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