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266)
顾长雪没有回答,只改换了节奏:“那这段呢。”
当初他被颜无恙拉进松脂殿里,本想问清楚心中的疑惑,但颜无恙只冲他摇了下头,就坐到石头前低下头开始捯饬他的银质内脏。
他们一言不发地坐了三四分钟,顾长雪本有些焦躁,但过了半分钟后便意识到那些器具在拨弄间始终在发出有节律的声响,并且一直循环重复到元无忘进门。
顾长雪轻声道:“这暗码里的字或许打乱了顺序,但应当能拼成一句完整的话。李道长,是什么?”
李道长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道:“来找我,唤醒我。”他顿了顿,“这是谁给你的留言?冰河?……还是敛尸人?”
悬挂在他腰间的罗盘陡然嗡响。
窗外天色骤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桃刚叫了声“怎么回事”,就听得一连串炸响,整座医院灯光齐灭。
世界陷入数秒的安静之中。
周仁心在这片安静中满脸茫然地站在病房插座边,忐忑不安地攥着手里的电线连声低问“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拔线——这会不会被我扯坏了?”,丁瓜瓜则死死盯着窗外。
隔着屏障,窗外黑得像是蒙了一层不透光的幕布,隐约听见风声呜咽。
丁瓜瓜将妹妹往身后掖了掖,几步挡在顾长雪床前:“李道长。不是说这里的裂隙不大,很快就能修复吗?”
他防备着初次见面并不熟识的李道长,也防备着窗外的异象。正绷紧了肩背,就听丁关雎在他身后低声急唤:“顾哥,顾哥?!醒醒!”
·
丁关雎的几声呼喊并不能阻拦灵魂飞跃的速度。
顾长雪熟稔地闭眼等待眩晕劲过去,还未睁眼,就觉身体像是蓦然撞入了一片寒潭。
四周是细细索索的嗫语:
“道士……杀了这道士……”
“他是狗皇帝派来抓人祭的!我听外面的人说了,这家伙已经沿着北河掳走了百来个童男童女……歹毒至此,合该受死!”
“他呼吸都停了,是不是受不住尊主的阴煞之气,直接被冲散魂魄了?”
手背处有阴凉的东西轻轻拂过,顾长雪却没动,只静静闭着双眼,屏息继续凝听:
“真是见了鬼了。既然他是道士,为什么会贸贸然闯进咱们这片阴煞之地?但凡能开阴阳眼,都不至于看不见这儿那么浓的阴气吧?”
“这是个假道士吧?我跟了他一路,亲眼看着他领着督查办的军队闯进村子,想抓走村民家里的孩子,结果村长说村里所有的孩子都被送到净地洁身去了,又一路把他引到了这里……他要是个真道士,早在看见这漫天的阴煞之气时就该知道村长在蒙骗他,何至于一脚踏进这里?”
“他是假道士,他身后跟着的督查办难道就没一个有真本事的?”
“督查办也未必爱办这种差事啊……不过,现在怎么办?这家伙的肉身怎么处理?”
“不如送去给尊主享用吧。”
聚在一起的阴鬼们纷纷应和:“好好——哇!!”
顾长雪蹲在缺胳膊断腿的阴鬼们中间,微微挑眉:“既然都说好,为何还不带路?”
第一百八十三章
周围静默片刻,爆发出一片私语。
顾长雪耐着性子听了会,发觉这些阴鬼除了惊愕于“怎么还有活人上赶着想被鬼吃”,没一个注意到先前还不能视鬼的道士怎么现在又能见鬼了,明摆着都没长什么心眼。
这就有些古怪了。
这些阴鬼既然提到了“尊主”,又提到了“督查办”、“北河”,他显然是穿入了《人域》剧本所写的世界中。
这世界里野鬼横行,大都揣着九拐十八弯的诡计。像这样阴煞浓郁的“风水宝地”,哪轮得上这些心思纯直的鬼占据?
除非那位尊主极度不喜心思深沉的阴鬼留在身边,几番……嗯,淘汰之下,才只留得这群没心机的阴鬼幸存下来。
……细想一下,这好像就有些不妙了。
顾长雪不动声色地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正想找机会离开,多掌握点情报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一股渗入骨髓的阴寒从背后倏然袭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被一股巨力狠狠扣压在地,刚想抬头啐开不慎入口的泥沙,颈间就被冰冷如铁的手掌死死箍住,掐着他的脖子将他半拎起来。
颈骨隐隐发出咯吱的声响。顾长雪虽然不会轻易窒息,但痛觉与常人无异,眼前发黑的同时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抬手攥住袭击者的手腕。
袭击者很低地“嗯?”了一声:“你不是人?”
“……”我特么的……顾长雪闭了下眼,绷紧腰腹猛然一拧身,长腿狠狠扫向压制着他的邪祟。
惊呼声四起,众鬼被尊主身上骤然暴涨的阴煞之气骇得四下逃窜。
顾长雪只短暂轻松了不到半秒,就觉一道冷风倏然刺向自己脑后,反手接住的同时那柄断矛就被另一只手握住一转,嗤地一声贯穿他的手掌,又深深钉进土里。
疼痛并未如约而至。
就像当初在永乐海地牢里被贯穿眼珠时一样,痛觉像突然断线似的销声匿迹。
顾长雪停顿了半秒,疑惑于总是失灵得恰到好处的痛觉,但很快便收敛心神,抬眼看向再度将他抵在地上的恶鬼。
按照剧本的描述,此方世界中的确存在着一位被尊称为“尊主”的邪祟。
它来处不详,名姓不详。据说乃是千万道怨魂融合而成,故而并无凝实的样貌,大多只以面目不清的灰雾形象示人。
但眼前这位五官轮廓深邃分明,骨相冷峻,顾长雪盯着对方那双含敛着银芒的眸子看了片刻,想问对方对过往还有没有印象、状态如何,这张脸是不是你原本的面容,就见眼前的邪祟微微俯低上身,用低沉冷漠的声音问:“你在想什么?”
冰冷的鬼手依旧压在颈项上,贯穿手掌的断矛被钉得更深。
顾长雪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看明白了这人根本没打算听他的回复,只一心想杀死他——或者说,杀死他占据的这个作恶多端的原身了事。
这明摆着是他之前不妙的预感成了真。面前这家伙的确如李道长所说,因为多次穿梭造成情感和人性化的思维被削弱,开始采取一些激进的行为。
好比对付这些祟鬼,若换成还在《死城》或者《悬壶济天》中的颜无恙,多半不会直接出手,而是会将他们用某种契约束缚着,不得不受他驱使,等待某日作为底牌用出,确保牌局大获全胜,再挨个慢慢清算总账。
而眼前这个,选择的则是直接荡涤干净,一个后患不留。
客观来说,这两种做法都没错。只要有绝对的实力护航,其实并无高下之分。但——
很不幸。目前的顾长雪在眼前人……眼前鬼眼里,显然也归属于害人不浅、心机深重的行列中。
压着他的邪祟不知是否确认了无法轻易拧断他的脖颈,箍着他的双手缓缓放松了力道,阴凉的指腹抵着他的喉结:“问你话。”
“在反省。”顾长雪扯动被断矛钉穿的左手,无视鲜血长流的掌心,凭蛮力一点点抵开邪祟,“反省之前干什么事业心那么重。”
但凡他恋爱脑一点,在《悬壶济天》中抽出哪怕十分之一的时间撩撩闲,指不定早就发觉颜无恙的古怪之处,也不至于面对眼下这种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