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277)
他生得清儒雅美,一身青裳缥然若仙,乍然一见很容易让人下意识地放下防备。但邪祟显然并不看脸,对方长袖才泛起异光,他箍着顾长雪腰际的手臂便一紧,第一时间揽着顾长雪向后疾退。
可惜这青光并非拉开距离就能躲开,顾长雪只觉一阵近似于穿梭异界的眩晕感狠狠袭来,再睁眼时,已身处于一片灰蒙蒙的世界中。
“叶星……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身后传来动手之人充满敌意与戒备的质问。
顾长雪还未来得及回答,近旁又传来另一人无可奈何的叹息:“池门失火,为何殃及池鱼啊?”
“……”邪祟抱着手臂无声飘至顾长雪身后,“你认识?”
如果在剧本中看过设定、知道生平就算认识,那他的确认识。顾长雪的指尖凝起阴气:“拿着木杖的人是觋,生着一双重瞳子的乞丐是白木深。”
他还想说,眼下这片灰不溜丢的世界隐约可见边界处的弧形棱角,他们多半是被觋用神通拽进了院中用来装饰石桥墩柱的石莲中——但话未出口,觋与白木深已然攻了上来。
顾长雪向后退一步,后背抵上邪祟的后背,抬手挡住觋砸来的木杖时不由地生出几分无奈和啼笑皆非:“我不是叶星。”
对面的人明明顶着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动起手却粗暴凶悍,招招想将他置于死地。顾长雪凭蛮力攥住木杖杖柄:“你不是能与神明互通,借神明的神通么?为何不借神通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觋的脸上闪过几分糅杂着哀戚与愤怒的神情,最终微微咬着牙道:“你既然对我如此了解,难道不知我为何不借神通?”
“……”还真不知道,顾长雪正想开口,忽觉天旋地转。
邪祟反手拎住顾长雪的衣领,飞身悬于空中,抬手就见灰蒙蒙的天地骤然开裂,外界的声音如潮水般涌进来:
“新娘子发狂了!快逃啊!”
“别拽我!那可是锦儿,我的亲女儿,我不走!不走!锦儿,你看看爹娘,你为什么生气?”
“是啊,你别急,慢慢说,爹娘给你做主!”
女鬼凄厉的尖啸声中,司仪焦头烂额的低喝穿插其间:“快把老爷夫人带走!这新娘子本就在发癫,被活人生气一冲不是更要命?!”
“……”觋的动作闻声微顿。
顾长雪借此间隙往院中一看,就见摆满庭院的桌椅被掀倒一地。
几十来只纸扎的“宾客”倒落在地,被新娘肆虐的鬼气撕扯得不成人形,断头残肢随风乱滚。
司仪攥着一把桃木剑,在鬼新娘的攻击下捉襟见肘,还得分神顾着院中赖着不肯走的宾客们:“别逗留了,单凭喊是喊不醒鬼的!这个时辰,这个八字,新娘发起疯来除非把她打趴下,不然讲不了道理——老爷夫人你们别倔了,快走!”
顾长雪收回视线,冲着觋微微挑眉:“你不去救人?还是害怕我在背后暗算你?”
觋深深看了顾长雪一眼,一把将他推开,几步走至庭院中心,手中木杖向着地面一敲,砖石尽碎,杖尖没入土地半尺。
“你又是哪来——”司仪烦不胜烦地喊到一半,愕然地睁大双目。
冷调的月光流入庭院,凝聚成汩汩灵浆,月华如烟云娉婷,袅袅萦绕着流向没入土地的木杖,眨眼间便催生起神木百尺,根系绵延。
仙雾蔓延,原本雕楼画栋、匠气十足的院落朦胧在雾里,似乎也多出了几分不沾尘俗的清远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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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树下祝歌,歌咏声清亮悠远,缠绕在绵绵的雾里。
发狂的女鬼渐渐停下嘶叫,似被祝歌声引走了注意力,又似乎正被歌声荡涤着凶性。
另一边仍缠斗着的一人一鬼也逐渐停下打斗。
白木深侧耳凝听片刻,收了桃木剑走到顾长雪身边。
“不打了?”顾长雪在祝歌声中瞥向白木深,目光在对方那双重瞳的眸子上停留片刻。
“我本不相信你说的话,但你若真是叶星,此时的确应当趁机暗算才是,哪会杵在一旁不动手。”白木深温和地笑了一下,完全看不出刚刚这人还在拔刀相向,“这祝歌是……”
“是觋唱的。”顾长雪忍不住又看了白木深几眼,想起元无忘的那些叨咕,片刻后才将视线投向百尺高树下的身影,“凝月华为甘露,催建木之生发。那根手杖是神明赐下的,乃是建木所造。”
能在建木的幻影下听巫觋的祝祷,这可是神明才能享受的待遇——不过照之前的经验来看,白木深如今的情况应该和元无忘差不多。那他大概也能算得上是此世之神?
“此世之神”并不知道身边的人心里在转着什么念头,只以纯粹欣赏且惊艳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画面,建木生辉与月华倾落倒映在他那双重瞳之中:“《楚语》有云,‘古者民神不杂。民之精爽不携贰者,而又能齐肃衷正,其智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月彻之,如是则明神降之,在男曰觋,在女曰巫。’”
白木深慢慢念诵着,神情中略显出几分惋惜:“如此良景……”
他走了会神,又看向顾长雪:“既然你说自己不是叶星本人,那为何来查鬼嫁?为何对这位‘觋’似乎十分了解,还知道我这个不值一提的小乞丐?”
顾长雪:“……”
不值一提的小乞丐?说谁?是剧本中最后称帝、统治了天下整整百年的白帝,还是眼前这位此世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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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雪微微抽了下嘴角:“我是来找你的。至于为何要找你,找到之后要聊什么……还得等巫觋大人完成祝祷才能说。”
他没再理会白木深困惑的眼神,只将目光投向不知何时走到院落边,正半蹲在一只“尸骨不全”纸扎小人身边的邪祟。
不等他开口,对方又倏然闪身至傻愣愣地杵在台上的司仪身边:“新娘为何发狂?”
这司仪既然能在新娘发疯时顶在人前,催促宾客撤退,就说明他不是那种会做恶事、惹怒鬼新娘的人。再加上店主曾说过,自己并不像叶星,不会助纣为虐……那阴婚也不该是一件坏事才对。
既然如此,新娘为何会被惹怒?
司仪猛然从祝歌声中清醒过来:“不知道啊!”
他抹了把脸,可能是觉得眼前这帮子突然出现的人都是那位唱唱歌就镇住了场子的前辈的同伴,没什么防备地念叨道:“办阴婚的地点、时间、新郎新娘的生辰八字……我反复卜算过好多遍,没有差池啊?这让新娘提前来物色新郎的屏镜也放上了,新娘子站在屏镜后看一眼,若是对新郎不满意,那回去就是了,为什么要发狂?”
他兀自絮叨着,反复盘着阴婚的流程。顾长雪则将目光定在司仪手中的桃木剑上,微微眯起眼睛。
又是不一样的地方。
剧本中,那位被请来主持阴婚的司仪做的是和尚的打扮,头上烫着和庆轩公公歪得如出一辙的假戒疤,手里还拿着一只正经和尚绝对不会用的罗盘。
而眼前这位司仪,手执桃木剑,身穿青灰道袍,明显是个道门子弟——别说是不是国师的手下了,顾长雪甚至怀疑这年轻道士是不是来自哪个与人世隔离的远僻道观。不然对方怎么会见到他这张脸却毫无反应,完全没认出他这个恶名昭著的叶督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