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175)
池羽不自觉地往洞口靠近了一步:“好香——哕!”
“?!是毒气?”司冰河立即绷紧神经,蹙眉看向方济之。
老药师不紧不慢地抬起头:“就是花香,只是里面掺了尸臭。”
“尸臭?”司冰河眉头顿时锁得更紧,“怎么可能会有尸臭?”
这地穴里多半放置着阿莎的尸体,有花香不难理解。毕竟再杀伐果敢的将帅也可以有绕指柔,为死去的爱人布置花亩不算奇怪。
奇怪的是,廖望君既然布了花亩,将这方隐蔽之所薰得香气扑鼻,又为何会允许地穴里有尸臭?
“对啊,哕——”池羽虚弱地跪撑着地又干呕了一遭,抬起脸道,“他这么痴情,肯定不会允许旁人的尸体玷污这里。那这底下安置的尸体就只可能是阿莎的,最多再带一个他自己。可按照他这种会精心布置花亩的行事作风,难道会放任自己和阿莎的尸体腐烂发臭,混在花香里令人作呕?”
苗蛊里能消臭、能令尸身不朽的蛊明明不少见,廖望君为何不用?
是不会用,还是……出了什么意外,以致不能用?
“……”司冰河顿时抿紧唇,起身当先踏进了地穴。
这处地穴挖得极深,自入口向下是一条狭窄逼仄的巷道。众人拾阶而下,只觉花香与隐隐掺杂的尸臭越发浓郁。
“这味道……”池羽满脸难以忍受地扇着风,“尸体闷在里头都沤烂了吧,我——”
她的抱怨在走下最后一段石阶时戛然而止,良久后,化作一声轻轻的惊叹。
眼前豁然开朗,花繁盈满整个地穴,层层叠叠积压如山。
顾长雪拨开这些蔓长繁茂的花藤穿行而入,在地穴的正南角看见一口长棺。长棺边还斜摆着一套简陋的木质桌椅。
“这都是廖子辰自己做的?”池羽凑了过来,伸手摸了摸还带着粗糙木刺的桌椅,又看向那口品质一看就截然不同,板面光滑精致的长棺,“这……是阿莎的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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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顾长雪没去掀那口棺材,只确定了一下臭味不是从棺中传出的,便转回头伸手去开木桌上摆放的木质匣子,“方老,这又是什么蛊?”
他问的语气很平静,导致池羽没抱什么戒心,下意识就凑了过去,抬头一看,霎时叫得像一百只鸭子。
司冰河忍着耳鸣走过来捏住池羽的嘴:“见鬼了你?”
池羽眼泪都要被恶心出来了,手往匣子的方向一点,又像是怕脏了手似的飞快往回缩,哼哼唧唧无比委屈。
方济之走过来瞟了眼,倒是很镇定:“玉骨蛊啊,确实有点丑。不过这东西很好用,你大概可以理解为只化血肉的化尸水。化完后,尸骨洁净得像羊脂玉,这蛊也会像只普通的虫子一样死后落入土地,化为花肥……只是这虫子既然还在,就说明廖子辰没用。”
可是,既然已经准备了,为什么不用?
“……”池羽总算被司冰河松开了嘴,哽咽几声:“我再也不要碰羊脂玉了……”
她抹了下眼泪:“我跟过来前,在那边的花丛底下发现好多纸页,可能与此有关?”
颜王的声音也几乎同时从花堆另一端遥遥传来:“过来。找到廖子辰的尸首了。”
·
进地穴前,众人多多少少都对里面的场景有所想象。
既然地穴的机关已被焚毁,变得不能进也不能出,那廖子辰要么根本没进这地穴,地穴里只有阿莎的尸体,要么就是廖子辰自断退路,选择了殉情。
就算死,廖子辰也该是与阿莎相拥而眠的。
怎么都不该一个躺在精心打造的棺材里,另一个尸体横呈在距离棺材很远的地上,姿态扭曲,指骨深深陷入土地。
千面的心理阴影又开始往外冒:“他……他这姿势,该不会是被人害死的吧?果然还有幕后黑手!”
“……”方济之蹲在尸骨边翻白眼,“他是自己拗成这姿势的。你看他的手,一直在往棺材的方向伸,估计是本来离开棺材想做什么事,没想到自己突然就不行了——可能是受到了蛊虫反噬吧。总之,他倒下的时候已经没了力气,只能往棺材的方向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众人默然片刻。千面依旧有些耿耿于怀:“那为什么确定这是廖将军,不是什么别的人?”
池羽张开嘴正准备把那套“不会允许别人玷污这里”的理论拿出来说,颜王伸指拨了下尸体的头骨:“廖子辰回京后曾多次上书劝说停战,以教化收归西南。泰帝一怒之下夺了他的虎符,又令人在他脸上刺了个‘逆’字。”
头骨被喀啦啦地拨转了个角度,露出高高的颧骨。“逆”字的下半截笔画留在骨面上,清晰可见。
这具白骨颓然地垂挂着,又姿态扭曲。看起来和那位耀眼到能叫苏岩记挂、嫉恨了一辈子的大顾将星毫无相似之处,反倒显得可怜又可悲。
司冰河抱着剑立在旁边,神情有些烦躁,像是又拾起了赶回江南城前,听闻俞木述说时的心情:“可笑。”
他低声念了这么一句,声音又冷又轻,硬邦邦地砸出来,好像压着诸多情绪。
池羽回头看他:“什么可笑?廖将军么?”
“……都很可笑。”司冰河重重闭了下眼睛,冷着脸道,“不荒诞吗?一群已经死了几年、几十年的人,魂魄都该在黄泉散尽了,留下的祸患却能让大顾煎熬沉浮这么多年,要去那么多条人命。”
这种荒诞感和无处宣泄的厌愤,他在回江南的路上,猜出十来年前害死池羽的凶手其实是已死的孟南柯时就曾升起过。
他莫名觉得这种郁结的情绪熟悉又令他焦躁,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想为这些无可排遣的情绪寻一处落脚处。但想来想去,最终似乎也只能归结于“苍天不公,助纣猖行”。
司冰河抿着唇不再言语,只走到一边帮九天和玄银卫搜寻花丛底下散落的纸页,顾长雪将廖子辰打造的那把木椅搁在颜王身边坐下,对着那具似乎死不瞑目的尸体翻看起零碎的札记。
“一人一半?”颜王自觉地伸手分担,“他留了日期,按时间顺序应该不难捋。”
“嗯。”顾长雪抽出其中一张,“这应该是最早的。”
这纸似乎曾经被水打湿过,有些皱,上面的字却很清晰。落笔人应该是在晾干了纸页后才写的,字体锋锐潦草,好像透着一股厌倦之意:
【泰元一十九年春
昨天大雨,我趁夜去山外买了花种与草种回来。临到出城时,脚下莫名一拐,再出城时,包里便多了一堆纸笔,重得要命。
为了不让这些纸湿透,我一路也算遭了大罪。进山洞时往地上一躺,我都没明白自己犯什么傻劲儿,在这种状况下还买这些用不着的东西……
可能是因为昨晚做的梦吧。】
可能廖子辰在落笔时就没想着这些札记会被人看,所以写得很散漫。上一句还聊着梦,下面大段就研究起了花草该怎么种,洞里没有阳光没有水要怎么解决。
他似乎一门心思就琢磨着种花种草,半点没提蛊的事,也没想着要把梦讲完。顾长雪和颜王在札记里翻了一会,才找见那个梦的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