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124)
“有。”颜王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噎人的话,在顾长雪身边站定后,还不老实地拉住了顾长雪的手。
九天霎时又想炸了,但是又知道自己炸了没用,没看到司冰河这个先他们一步炸的人半点没引起颜王的在意么。
“……”顾长雪微微垂下眼,看向自己被颜王覆盖着合拢的手,感觉到一种熟悉的硬质的东西正咯着掌心。
不需要展开手掌看,他就知道那是什么。
“草蚂蚱。”颜王低声说,“我……刚刚想起来怎么编最后几步了。”
他还想起来自己是怎么学会的了。
那时候,他就坐在一棵像周围这样的苍柏树上,一脚踩着横生的枝干,另一条腿半垂下去,手上、身上都是血。
他穿着的衣服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绞得破损褴褛,不剩几片布料,于是垂下眼就可以看见大片的伤。
他被这些伤闹得有些烦躁,又烦着四面的积雪,所以试图将自己的注意力分散到别的事情上,比如拆解手里的一只草蚂蚱。
那蚂蚱是有人搁在树桠上的。好像在不久之前,也有人曾坐在这棵树上,抱着不知什么样的心情,一点点把这精巧的小东西编束成型,又百无聊赖地编了第二个、第三个……
他那会儿大概是受了很重的伤,有点喘不上气。四周又都是苍茫茫的密林,白雪皑皑,空无一人。
好在有这上百个草蚂蚱藏在身周的枝枝丫丫上,原本万籁俱寂的林子就好像突然嘈杂热闹起来,闭上眼,就将那些冬日扰人的雪带走了。
第八十三章
风穿苍林,卷起连绵雪涛。
眼前的景色和记忆中的那片苍柏林太像了,有一瞬间他的骨髓深处似乎也泛出了和那时一样的痛,更多的是一种不明来由的焦灼。
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赶着他,逼着他继续前行,就连坐在林涛中闭眼的间隙,他的呼吸都是急促的。
这让他产生了片刻的错位感,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于是千面的抽噎就显得格外拖沓,凭白耽误时间,听得他下意识地心焦,不及思考便吐出一句催促。
——后续这些与记忆相关的话,颜王没说。
一来是他从没有在人前示弱的习惯。二来,这些话乍一听,有种为自己先前的行为做辩解的嫌疑,以他的性格做不来这种事。
所以他只是看似随手塞了只草蚂蚱,又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记起最后那几步怎么做了”,便看向司冰河:“你漏说了两件事。”
“第一,贺曲吉身上无蛊,说明他并未练蛊。那他为何修书?”
“——哦!”方济之恍然,“他那是故意乱修的?为了提防吴攸杀人夺宝?”
顾长雪淡淡道:“贺曲吉在蛊书上留下的痕迹的确不多。既然是胡乱修改的,届时朕将他修篡的部分标记出来,再交给方老自行处理。”
颜王瞥了顾长雪一眼:“第二。如果贺曲吉早就得到了蛊书,又怎么会拖延到临死之前才修篡?”
“因为他是死前不久才拿到蛊书的。”司冰河臭着脸说。
他知道。本来他是想说的,只是没想到千面的情绪会突然崩溃。
司冰河挂着脸道:“只消派人查一查他在死前去过哪里,就能弄清楚他这蛊书是从哪得来的了。”
玄银卫和九天立即各拨了人行动起来,剩下的众人则将目光投向千面。
千面擦了下彤红的鼻尖:“王爷刚刚问,江湖最初是怎么打起来的……这事儿其实不大好说。”
江湖纷争太常见了,正邪打起来更是时有发生。
“我不大关心正邪纠纷,所以从没特意探寻过。不过这事儿闹得太大了,后果也很严重。所以江湖里一直流传着相关的传闻,说那几年的纷争,是魔教的人先挑起的头,好像是杀了什么人,引得正道怒而讨伐,却激起了魔教中人更加猖獗的报复……”
那场正邪之争,每门每派都死了不少人,魔教同样损失惨重。积怨越来越深,原本小规模的械斗会逐渐演变为屠魔大会,好像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千面有些疑惑:“王爷问这个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顾长雪:“那个……甲。”
顾长雪手抵着唇,沿用了司冰河取的代称:“很有可能是武林中人。不然好好的贺曲吉突然推行禁武令做什么?”
想要隐藏一棵树,最好的办法便是藏于林。
贺曲吉和吴攸借禁武令镇压江湖人,杀死了不少“负隅顽抗之徒”,这其中怕是就混杂着那位“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啊……”方济之捏着下巴突然反应过来,“这个甲……要抓人试蛊的吧?人从何来啊?会不会……最初那什么‘魔教伤人’,还有后续的正邪互戮,都是他一手挑起来的?这样才能浑水摸鱼,抓人试蛊啊!”
方济之越想越觉得这猜测有道理,立即看向千面:“你真不知道最开始挑起纠纷的是谁?”
“……”千面木着脸,“您抓着我问魔教谁干坏事儿,这不就跟抓着人问谁需要吃饭一样?”
一天下来,魔教害的人都能堆成一座小山了。他上哪知道是哪位受害者哪位施害者挑起了最开始的纠纷?
真要说的话,魔教明明每天都有在努力搞死正道弟子,正道门派也每天都有在努力搞死魔教弟子。双方互发挑衅、张贴讨伐的檄文,都是寻常事了,这之前几十年几百年,也没见闹出这么大的事端啊!他要怎么从之前那么多的仇怨里,捋出最初的那一份?
他抹了把脸:“这几年我不在江湖里混,消息不够灵通。不如咱们还是找消息灵通的人问问,比如江南的群亭派,他们在如今江湖中算是翘楚了。”
顾长雪顿了一下,没想到会听到熟悉的名字,几乎下意识就想到当初在锦礁楼与颜王针锋相对的过往。
“陛下在想什么?”司冰河狐疑地看过来,总觉得顾长雪的神情不大对。
在想我和顾颜是怎么从当初那样变成现在这样的,顾长雪绷着脸道:“没什么,就是想起朕在群亭派有位旧识。”
他这话倒是一下提醒了颜王,他淡漠着一张脸看向司冰河:“把玉还给我。”
“还给你?”司冰河的眼神斜过来,凉飕飕地道,“这玉是你当初凭本事输给我的,认栽懂不懂?”
颜王居高临下地垂眼看他:“那是为了方便追踪,故意输给你的。”
司冰河当场嗤笑出声:“呵——”
他冷笑到一半,动作突然僵住,神情一点点从脸上退却。半晌,他神色有些空地抬起头:“你当时……怎么确定我会留下它的?”
“那时以为……”颜王同样只起了个头,陡然安静了。
那时他们以为,司冰河与惊晓梦有关。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放任这种能验蛊的宝贝流落到他人手中。
毕竟只要凤凰玉在自己手中,其实就意味着截断了别人用这块玉验蛊的路。
“这玉……是从哪儿得来的?”司冰河梦游似的问了一句。
“……”顾长雪抿着唇回忆起当初渚清对他说的话。
【“……这枚玉早些年落入魔教左坛长老的手中,还是朝廷拉出红衣大炮,摧毁了魔教,兜兜转转,才回到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