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11)
顾长雪在心里无声骂了句,面无表情地不动弹了,权当挤着自己的是条听不懂人话的狗。
“是啊,你们可不能砸自家的招牌。我记得,去年赵兄你买的那瓶香油,不光贵,量还极少。你跟我抱怨过,家里夫人用了几次就没了。”
赵掌柜叹了口气:“我想高价再收一瓶,就是收不到。我托人打探清楚了,这香油是一个走西域商线的行脚商自己配的,去年那瓶就是他配的第一瓶,也是唯一一瓶。我想尽办法跟他见了一面,想请他再做一瓶,这奸商就跟我拿架子,说只能等今年了,他还是只做一瓶,想要就自己来拍卖行竞价。”
“那是有点奇怪啊……”钱掌柜嘶了一声,“照赵兄你的意思,现在拍卖行里的这瓶,就是世上仅存的一瓶引蝶香油,那这奸商不得趁机坐地起价?”
顾长雪背靠着槐树,无声地冷哼了一下,拿看傻子的眼神看颜王:这就是你拿剑逼我也得偷听的话?引蝶香油……你还有扮演香妃的癖好?
颜王并未理睬顾长雪嘲讽的眼神,只看着那三人,蹙着眉头,眼神似乎有些疑惑。
“你们不明白,我们更不明白。”那位群亭派弟子摆了摆手,“这次他送来的货,不光是香油没提价,其他的也没提价。说起来也奇怪,这次他来送货,来得也比以前晚。本来,所有货物都应当提前二十天送到的,他十五天前才来,而且提都没提定价的事。”
这位行脚商奸商的形象显然深入人心,群亭派弟子哂笑道:“我们当时就问,难道太阳从东边升起来啦?那人也不答,情绪不高的样子,也不乐意跟我们多聊两句。”
年轻弟子压低声音:“我对他还算了解,知道他有个一天到晚跟他闹和离的娘子。我怀疑,是不是他老婆又借着他脚上的残疾大做文章,跑到大街小巷宣扬他是个怪物……咱们也不好追问,是吧?”
他恢复音量:“反正,你们只要知道今天的货没问题就成了。咱们群亭派里人人都不差钱,做生意讲究的不是赚多少,是信誉,名声。这次的货,只是供货的商人给的价降了,咱们定的价才降。”
“唉……他那脚,也算不上残疾吧?江湖中常见的很。这人也是惨,大约真是被骂伤心了,居然所有的商品都不讲价。”钱掌柜无比唏嘘,“不过,对赵兄来说倒是好事!”
“不错,这样我就能放心竞价了。”赵掌柜显然是松了口气。
大槐树后。
顾长雪的眼神如果能实质化,现在颜王身上应该扎满抹了毒的刀子。
他对于引蝶香油、商人的家务事毫无兴趣,完全不认为这些废话值得自己忍耐脾气,和颜王这么挤在一起。
颜王的眼神在三人身上停留了一会,终于重新落回顾长雪脸上,显露出几分疑惑:“这有什么好偷听的?”
“……”顾长雪无声爆炸,磨着牙道,“是你拿着剑逼朕听的吧?”
颜王无言地看着顾长雪。
小皇帝突然出宫来拍卖行这件事,本来就不正常。人做事总有目的,颜王根本不相信小皇帝来锦礁楼真的只是为了买一只宁神安胎的猫。
可他一路紧盯,小皇帝也并未做什么值得怀疑的事,唯一的异常举动,就是突然想要偷听这两个掌柜的对话。
他自然而然的认为,小皇帝出宫的目的或许与这两人有关。
——或者说,这两人的对话里,至少有些信息对小皇帝来说,有特别的意义。
可他听到现在……除了一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就只听了一耳朵钱掌柜对于西域州牧苏岩苏大人的夸赞。
虽然期间小皇帝也确实流露过想走的意图,但他总得提防着小皇帝是怕他听到重要情报,才急于想走的可能性吧?
寒风呼呼地吹,活像是对两个自己搬石头砸自己脚的聪明人的嘲笑。
两人都木着脸,在大槐树下互瞪。
顾长雪忍了又忍,一句“沙比”就要从唇边溜出来。
“诶,对了。”钱掌柜兴致勃勃地起了另一个话题,“摄政王驻扎在京都的军营里发生了怪事,你们听说了吗?”
“……”本准备转身离开的颜王顿住脚步。
“嗯?你也听说了?那是有点儿奇怪……照理来说,军营里发生这种事,摄政王应该把消息闷得死死的才对,怎么感觉咱们周围的人谁都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
“我反正是不相信的。今天在外吃早食,我听旁边桌上的食客说,军营里不光是死了不少人,而且死相奇怪得很……人都变成了石像!你说这怎么可能?好好的大活人,怎么会变成一尊石像?”
“……”顾长雪耳尖微动,不自觉地微微绷直后脊。
《死城》。
这部四十一集的连续剧中,男主角查且仅查了一个案子。
这个案子,牵涉到了顾朝持续前后十来年的混乱,为了勘破真相,司冰河近乎将整个朝堂翻了个底朝天。
而司冰河接触到这案子的伊始——或者说,至少在剧本中,司冰河接触到这个案子的伊始,便是途遇了一座城。
一座一夜之间归于死寂,街头巷尾只剩下一尊尊满面惊惧的石像的死城。
第七章
远处的对话仍在继续:
“你只听说了石像?那我知道的比你稍微多一些。听人说,那是闹了截交……”
“何为截交?”钱掌柜茫然。
“《道藏》中说,男淫之鬼名戴文,女淫之鬼名截交。”赵掌柜解释道,“大约是因为死的皆是男子,故而有风传说军营里闹的是截交之鬼,专门吸男子精气,才死了这么多的人。”
“嗯……”年轻弟子摸摸下巴,主动加入讨论,“我觉得不是。应该是寡妇鬼吧?这种鬼和截交很像,也是专门吸男子精气。被她缠上的人,往往上一刻还在正常走路,下一刻就没了呼吸。也有不少是被鬼压床,在睡梦中死——”
年轻弟子的话戛然而止。
他和古槐树后转出来的那道银色身影对上视线,嘴还没闭上就不自觉地打起哆嗦。
颜王的视线寒得像是能渗入骨髓,从面前三人身上依次扫过后,落在年轻弟子身上:“你是怎么确信的?”
“啊……啊?”年轻弟子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光在颜王的注视下打颤了。
旁边两个更年长的更是一个都帮不上忙,看到颜王那件大顾朝只此一人能穿的银色大氅后,直接膝盖一软,先后出溜进雪里,跪得比谁都快:“摄摄摄……”
禁武令对江湖的摧残才过去不到十年。
即便如今的江湖看起来已经复苏,似乎欣欣向荣,但谁心里都记得当年的红衣大炮,谁都忘不掉西域沙漠中,只剩下一片废墟的魔教琉璃宫。
这两人会跪得这么快,就是怕颜王听到他们妄论军营之事,一怒之下重演历史,将他们的门派也化为废墟。
“我、我……”年轻弟子眼泪都要吓出来了,求助的眼神四处乱飘。
“……”顾长雪抱着手臂斜靠在树边看了会,终究还是啧了下嘴,直起身走出来,“慌什么。问你怎么肯定军营里闹的是寡妇鬼,不是截交的,又没拿刀架在你脖子上。”
“哦,哦!”年轻弟子胡乱点头,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连忙道,“前些日子,我押送货品时曾路过军营外围,看到有士兵往周围的林子里摆稻草人。”
“就是这种等身高的稻草人,”年轻弟子比划了一下,“外面还披了一层红布。”
“我听老一辈人说过,如果被寡妇鬼缠上,就得扎一个披着红布的稻草人,立在家门口。再给稻草人装上一个巨大的……嗯……”
年轻弟子小心翼翼地瞅了眼腰腹间的某个位置:“就是,‘那个’。好误导寡妇鬼纠缠稻草人去,别缠着活人吸精气。要是再讲究些的,晚上睡觉时,男人还得穿上红衣服,涂红口脂,打扮成女子的样子,才能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