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30)
略显轻薄的被褥在水中飘荡,因被某种更加沉甸甸的东西压住,只能在水中如同水母般徒劳地摆动裙边。
薄布浮动间,某种灰白枯槁的东西展露出来。
——山重村的村民,找到了。
·
山重村的村民的确是死了,但并不是死在洪水中,而是死在那之前。
颜王将被褥清理开,三尊紧紧依偎的石像便展露出来。
这是一家三口,母亲的手还轻扶着孩子的脊背,像是随时准备好安抚从梦中惊醒的孩子,丈夫的手臂揽着妻儿,脸上尚且残存着美梦带来的笑意。
【尸体没有因为浸泡而膨胀变形,这些人在洪水发生前就变成石像了。】
颜王往后退了些许,抬手在石壁上刻字:【而且应当是在睡梦之中,几乎同时死的。】
“……”顾长雪不置可否,心里赞同颜王的观点。
他望向屋外,随后转回目光,冲着颜王微微偏了下头。
【你想去其他屋子里看看?】颜王迅速领会了顾长雪的意思。
山重村的屋舍相隔并不远,顾长雪尝试着用力推了下木窗,那扇还称得上厚实的木板顿时像块脆饼干一样裂成了两半。
“……”顾长雪稍作停顿,随即动作变得更为粗暴,几下就将木窗破坏了个彻底,自己当先翻出去,又冲着颜王招手。
颜王默默无言地盯着石窗台上被顾长雪捏出的指痕:“……”
第二十一章
从未习武的小皇帝突然变得力大无比,并且就水下的这段经历来看,还能长时间地闭气,在黑暗的水底依旧目光如炬。
颜王扶着窗,神色复杂地看着窗外的小皇帝,偏偏对方好像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哪点奇怪,稍等了片刻后没等到他行动,还极为不耐地投来瞪视,可以想见这要是在陆地上,嘲讽就该刀子似的一句接着一句扎过来了。
【还走不走?】顾长雪不耐烦地打手势,在水下也不影响他的发挥,【想在这儿待到入土?】
屋外的水旋极为凶险,对冲的旋涡拉扯着四肢,砂砾像钝刀子般割着皮肤。颜王爱不爱自虐讲不清楚,反正顾长雪是不乐意继续呆在屋外受折磨:【快点,腿断了?】
“……”低估了顾长雪的攻击性的颜王无言片刻,从屋内翻出来。
一旦从室内来到室外,洪流的威胁性便展露无遗。
水流像无数头无形的巨兽,带着要将一切撕裂的可怕气势,扯拽着领域内的所有事物。
即便在场的两人都拥有异于常人的力量,照旧行进得极为艰难,稍有不慎就会被涡流卷起,被迫扒着窗台当两条连串的鲤鱼旗。
两人迎着洪流,将整个村落翻了个遍,在屋舍中找到了总计八十六尊沉睡的石像。
【山重村失踪的村民恰有八十六名。】颜王在石墙上刻字,【看石像的状态,洪水决堤前,他们已经死在了睡梦中。】
“……”顾长雪没答话,有些走神地皱着眉琢磨之前数次闪过的违和感究竟来自何处。
颜王靠近了几分,推了下顾长雪的手,在顾长雪的目光刮过来时,指了指墙壁。
【之前在御花园的枯井里,你一路带着小灵猫在甬道里走,可曾注意到它有什么反常的反应?】
顾长雪目光一滞。
像有什么戳破了思维的瓶颈,灵光刹那间贯连成线。
颜王:【我从军营中的枯井一路走过来,沿途看到不少鼠窝。这些老鼠只在我靠近时才被惊跑,明显没有察觉到任何山洪爆发的危机。】
“……”顾长雪深深看了颜王一眼,拔出腰间匕首:【小灵猫也只在跳井时害怕了一下,下井后,就一心想着寻宝,一直寻到山洪爆发。这期间,它没有表现出任何急于带朕离开枯井的慌张表现。】
动物一向是最早感知天灾的,尤其是天赋异禀的小灵猫。
如果山洪暴发真是自然形成的天灾,老鼠早该慌乱地进行群体迁徙,小灵猫也早该察觉。又怎么会在枯井下毫无察觉,今天来到山重村,又一次毫无察觉地领着众人靠近水边,差点被洪水吞没?
【很可能有人对堤坝动了手脚。】颜王看了顾长雪一眼,【这才是导致洪水决堤的真正原因。】
山洪不是天灾。
是人祸。
屋外的水流渐渐有了平缓的趋势,仿佛也印证着他们的猜测。
倘若被阻拦的洪水真能冲破堤坝,哪里能这么快就后势不足,开始放缓?
顾长雪和颜王在屋内静静望着窗外,直到水流不再动荡,两人才再度动身。
这次他们没再留在村里,而是顺着断壁残垣,一路摸向被洪水淹没的旧堤。
水底仍旧黑不见指,几不透光,但两人的行动丝毫不受阻,极为迅速地移动到村外。
远方,漆黑的水中似乎闪过几粒细微的光斑,稍纵即逝。
【那是不是堤坝的方向?】顾长雪打着手势询问颜王。
颜王停顿片刻,微微颔首。
残损的堤坝随着距离的缩短,轮廓逐渐清晰。
那些从远处看不甚明显的光斑,也展露出真实的面貌。
两人在堤坝裂缝处停下,顾长雪伸手掀开一块散落的碎石,一簇黄豆大小、发着微光的小圆点就像被惊动的萤火虫一样,从碎石底下飞出来,又在撞上颜王伸来的手时消融。
【是蛊。】颜王的神情有些沉。
顾长雪盯着“萤火虫”飞出来的位置看了会,转头看颜王:【之前在拍卖行,我也看到了这东西。你还记不记得?】
那时候他还以为是颜王劈开楼壁,晕头转向误飞进来的萤火虫,现在看来,根本就是被幕后之人带进楼的蛊。
顾长雪回过头,摸索着堤坝上那道蛊虫造成的裂隙思索:所以,山重村洪水决堤并不是意外,而是幕后之人故意造成的。
目的是什么?
掩盖山重村村民变成石尸的真相?
……会是司冰河吗?刚刚洪水再度决堤,催发蛊虫的人一定就在这里,司冰河刚刚是不是就在这儿放蛊毁堤坝?
——但是,第一次毁堤可以说是为了淹没山重村,刻意放水。刚刚那一次又是为了什么?锦礁楼里放蛊又是为了什么?
顾长雪陷入思绪之中,正在繁多的可能中挑选,肩头突然一凉。
有什么东西搭了上来,瘦骨伶仃,冷得比水还刺骨,硬得有些扎人。
顾长雪浑身寒毛一悚,下意识地反手一扯,转身刚要拔出腰间匕首,就和拿着一节不知从何而来的手骨的颜王对上视线:“……”
对方的神情可比刚才看到蛊时好看多了,明显是从他的反应中汲取到了乐趣。
顾长雪的脸登时一黑,痒了很久的拳头猛攥起来,左手抓住手骨,将颜王猛然拽近,右拳狠狠击向颜王的腰腹。
黑沉的水底,坍塌的堤坝边,两个人以最原始的方式无声地厮打在一起。
翻滚腾挪之间,水底砂砾掀起,植被簌簌摆动,乍一看倒是有些高手风范,再仔细一瞧,纯属村头黄毛小儿赖皮打滚。
在习武多年的颜王面前,顾长雪那些拍戏前临时抱佛脚学习的格斗技术显然排不上用场,顾长雪也没打算用。
他只想借此机会,顺势衡量一下自己与颜王的力量差距有多大,顺道泄一泄早憋了一肚子的愤。
颜王总是冷静理性的眼底划过几分笑意,顺着顾长雪的力道在堤坝上滚了几圈,旋即下盘一沉,对着被压制住的顾长雪无声做口型:【别动了胎气。】
……胎你大爷。顾长雪抬膝直奔重点,逼得颜王向上浮起,随后果断地伸手拽住颜王的衣领,怼进堤坝上方某团大量聚集的鱼群。
鱼群被吓走了一瞬,顾长雪还没来得及看清包围中心一闪而过的是什么,手腕就被颜王捉住,紧跟着也撞进了鱼群里。
两个大活人的冲撞,终于让这些还想贪吃的鱼群惊慌散开。
顾长雪捋开阻拦视线的发丝,撩起眼皮,刚张嘴想怼颜王几句,就跟一张青白肿胀、烂了大半边的脸对上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