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徘徊之城(56)
这是母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等怡文赶回家的时候,父亲已经倒在血泊中没了气息,刀柄上留着母亲的指纹,而母亲从顶楼一跃而下,当场身亡。怡文当天晚上就流了产,处理完父母的后事,回家跟丈夫谈离婚。
果不其然地又被送进了妇德院。
从再次见到王升华那一刻起,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出现,并且深深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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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得您的信任好难啊,一年了才把大金主介绍给我。”怡文轻柔地说,“我们的苦肉计演了这么久,总算是没白费心思。最后再告诉您一件事,您没病,您只是——中毒了。”她开心地笑。
宿舍的门一扇接着一扇打开,又一扇接一扇地关上。有人静悄悄地出现在门口,静悄悄地看着王升华在地上挣扎,静悄悄地听她问“为什么”。
“为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怡文回答道,“我,我们,以及妇德院的存在,就是‘为什么’。”
王升华腹部的刀被抽了出来,刀柄转移到另一个人手中,再次插进她的身体。
“不要问我恨谁,我这个人心眼儿十分小,谁都恨。恨这个男人的世界,恨不够强大的自己,当然了,也恨从我们身上赚钱的您。”
一个接一个,一次接一次,直到那柄刀再转回到怡文手中。她将染满血的刀锋横在对尚有一丝气息的王升华脖子上,说道:“您放心,妇德院背后的所有资源,我一点儿都不会浪费。但我不会对您说谢谢——”
刀锋割开喉咙,又刺进心脏。
怡文将刀拔出来倒提着刀柄,一支支手掌覆盖住她的拳头。十三个不同年龄的女性,共同完成了一道投名状,各自分散于久安。
半个月后,民政厅从妇德院那里得到“王升华教授因病情恶化在国外去世,妇德院一切事务交于怡文处理”的消息和继承文件。妇德院当晚起了一场大火,消防车来的时候烧得只剩了一半。
在久安兴盛了五年的妇女德育委员会一夜之间消失了,以它为联结点的两端毫无声息地沉入久安更深的地下,无人声张。
火灾后的妇德院教学楼被推平重建,不大不小的条牌挂在崭新的二层小楼入口:妇女儿童保护协会,简称妇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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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年冬天,一个孩子因为在便利店偷东西被店主逮到送进了治安分局,查不到户籍,就干脆送来了妇保会。头发剪得短而乱七八糟,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裤子,看不出性别。手里还牵着个更小的,裹着脏兮兮带着一股屎尿臭味的棉袄,饿得直哭。
怡文一边给小的冲奶粉,一边问大的:“你叫什么名字,你们的父母呢?”
对方瞪着大眼睛满脸戒备,不说话,肚子却饿得咕咕叫,闻着奶粉香味眼睛都发直。怡文把她直接带到隔壁的便利店,指着货架说:“想吃什么拿吧。”小孩毫不客气,直接撕开一个小面包当场就吃,一边吃一边开牛奶,咕嘟咕嘟往嘴巴里灌,喝得前襟都湿了。
两个都吃完,怡文带回自己家洗澡换衣服,这才发现都是小姑娘。找不到父母,只好带到妇保会刚成立不久的福利院。第二天,这个连名字都不肯说的小女孩就带着妹妹跑了。
过了一周的半夜,怡文家被急促的敲门声砸开。
小女孩在不知道谁的外套下穿着单薄的秋衣,身上还带着血迹。鼻青脸肿,光着两条腿,鞋子也没穿,站在冰凉的地上朝怡文喊:“他们骗我!他们要卖我妹妹!姐姐!你帮帮我!我给你做牛做马!”
怡文掀开她的外套,发现她连内裤都没有,腿上带着抓痕。
不到两个小时,怡文在一个小旅馆房间找到买卖/雏/妓的中介,把哭嚎不止的妹妹抱出来,交到她手里。小女孩搂着妹妹,眼睛却盯着怡文身后半遮半掩的那扇门。门缝里透出血腥味。
扒掉自己内裤的那个男人倒在地上,用一动不动的眼珠看着她,脸下一滩血。
“不是小孩该看的。”怡文关上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照顾你妹妹?”
小女孩仰头望着她:“我叫青青,妹妹是我捡的,我管她叫红红。”
“捡的?”
“嗯,她妈把她放到人多的地方就跑了,跟我妈一样。”
“为什么不去福利院,也不去找治安局?”
“信不着。”
怡文蹲下来,帮她把外套裹好:“那你信着我了?”
小女孩沉默了一会儿,“现在信了。”
怡文笑了。
“姐姐,我说话算话,给你做牛做马。”
“你多大?”
“十一岁。”
“我不用童工。等你长大的那一天再做决定吧。”怡文扯起青青的手,帮她抱着妹妹,坐上自己的车,却并不开动。
“决定什么?”青青问。
有两个人从旅馆里出来,摘下手套朝怡文点了点头。怡文这才转动钥匙,回答她:“决定是否加入我们福友会。”
“什么是福友会?”
“女子有福,都是女人所以叫福友会。”
青青“哦”了一声,“那姐姐你是老大吗?”
怡文轻轻一笑:“你懂得倒是不少。”看她哄妹妹,怡文又问,“你的青是哪个青,青草的青?谁起的?”
青青先点头,后摇头:“不记得了。”
“全名呢?”
“也不记得了。”
怡文并不觉得有所谓:“等你长大了,自己改一个吧。我的名字就是自己改的。”
青青抬头看她:“我知道姐姐叫怡文。”
夜空中飘起了雪花,怡文弯起唇角,声音轻快。
“我姓钟,钟表的钟,也是终结之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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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婶拿掉老花镜,抬起眼皮子瞧甘拭尘:“推手?可不敢当。哪有你甘拭尘净火的名头来的大,我当初就反对红女救你,跟你这样的人交易总有一天会被反噬,谁也想不到你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按我的想法,就该立刻宰了你。”
“看来钟会长是真的信不过男人。”
“我信不过男人没错,尤其信不过你。”钟婶冷冷地说道,“我把话放在这儿,小黑狗跟了你算倒了血霉。”
“我也不想让他跟着我,但是没用啊。钟婶要是能把他劝走也算功德一件。”
钟婶“哼”了一声:“所以说你薄情寡义。”
甘拭尘不以为意:“福友会如今同曲家联手打掉义海,打算正式露面了?我以为这不是您的风格。”
“这是红女的意愿。”钟婶说。“我们毕竟老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做法,我既然想把会长一职给红女,那自然就是信她。”
“可您似乎也没有完全信她,”甘拭尘意有所指,“不然的话,她早就是会长了。”
“老人也有老人的做法,难道要你来教我怎么打理福友会?”
“不敢不敢,红黛对我可是比您想的要严苛多了,说实话,我还真有点怕她。”甘拭尘缩了下肩膀,毫不讳言。说完便告别去接黑狗。
钟婶从窗子里看着黑狗跟自己摆手,开心地跟他走了,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看人这方面,怎么跟那丫头似的都一根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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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进娱乐圈?”
“我‘应该’要进娱乐圈,”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脸蛋如百合一般清纯美丽,“会长,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我不同意!你知道在那里闯出名堂要经历什么?”
“我知道您不舍得,但我会向您证明这是值得的!”少女义无反顾,目光坚定而明亮,“我会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把福友会带入久安更深的地方。”
梳着两条辫子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天真地问:“姐,你要当明星啦?”
少女一把抱住她:“是呀,姐姐要上电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