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徘徊之城(3)
晚上热得睡不着,吴会计到沙发上吹电风扇,试图跟黑狗聊天。
“你多大啊?家里还有什么人?”
“谁给你取的名字,不好听。我叫你小黑,行吗?”
“我不会跑的,我也不敢跑。你别总是要打我,一拳下去我半条命就没了。”
“你在帮里都干吗啊,就每天打架吗?”
黑狗完全不理他,爬起来径直去卫生间哗啦哗啦冲冷水澡,怕他跑还开着厕所门,一边冲水一边盯着他。冲完了光溜溜地出来坐睡袋上晾干,干了就躺回去睡觉。敞着两腿,中间的玩意儿晃晃荡荡不遮不挡,羞耻心十分淡薄。吴会计没眼看,低声嘟囔“现在的年轻人这么奔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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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小麻来代替黑狗几个小时,等黑狗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伤,小麻见怪不怪,问一句“赢了?”黑狗说“嗯”,于是得到两百块钱。黑狗在茶几上翻,把晚上吴会计剩下的盒饭划拉划拉吃光,照例坐墙角听音乐。
播放器可能出了点问题,黑狗咔咔按半天,耳机拔出来又插进去,还是不好用。气得他踹墙踹门,把吴会计吓得哆嗦,生怕他一脚踹到自己身上来。黑狗倒是没踹他,抱着膝盖,头靠着墙生闷气。
“小黑,”吴会计小声叫他,黑狗心情不好,扭头盯着他的眼神充满杀气。吴会计想赌一把,还是鼓起勇气说,“要不,我帮你看看?那个播放器。”
黑狗半信半疑的,从兜里掏出来,吴会计点点头:“可能进灰了。”
吴会计把账本上的书钉拆下来,绑在钥匙上,弯出个弧度,把播放器外壳给拆了。黑狗不懂,以为他使坏,拎着领子就给了一拳。吴会计捂着脸“哎哟哎哟”解释半天,找铅笔头上的橡皮擦和卫生纸,把里面元件和插孔清理了一遍,对着落地扇强风一阵吹,赶紧又装好。
“老天保佑”,吴会计一边默念,一边按下播放键。“太阳升高高,上山割青草”的儿歌清晰地从音筒里流淌出来的时候,他都要激动哭了。
黑狗比他还激动,摸着重新运转的播放器爱不释手。看吴会计的眼神里都多了亲近,又看看他被自己打肿的脸,似乎有些歉意。
“没事,下次可别打了啊。”
黑狗说:“嗯,不打。”
吴会计本来没指望黑狗回他,又问:“那首歌,是不是有人给你唱过?”
“奶奶,唱过。”
“还有别的歌吗?我也喜欢听歌。”吴会计打铁趁热,想赶紧搞好关系。黑狗犹豫了一下,把一边的耳机递给他。吴会计喜出望外地听了二十多分钟、共计六首描写乡间生活的儿歌和童谣,然后歌单就开始循环了。
听得吴会计又开始怀疑黑狗的智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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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以后,黑狗倒是同他的交流多了起来,闲着没事吴会计就跟他聊天,虽然磕磕绊绊表达不清,但至少吴会计知道他并不是智商不够,只是养大他的武斗馆刻意地没有给予正常教育,开智很晚。
黑狗不仅是帮派成员,也是武斗馆的拳手,脖子后面的条纹加编号表示他是某家武馆的私有“财产”,扫描一下就知道个人基本信息和所属场馆。早期时会用电子芯片打在“财产”耳朵上,后来因为不实用而逐渐淘汰了。黑狗耳朵上至今还有个豁口,就是电子芯片在比赛时被扯掉留下的伤。
武斗博彩是久安城一项特有的生意。
最初只是众多无所事事的底层暴力组织成员、无业青壮年之间炫耀武力与发泄情绪的约架,加入赌博元素后迅速流行开来,成立武斗馆以赚取奖金、观赏赛事、赌博下注。因其血腥激烈程度远超其他格斗类比赛,因此仅在久安本地合法商业化。并逐渐发展出专门的拳手培训机构、赛事组织,以简单粗暴的赛制和一夜暴富的赌博性质吸引众多爱好者和赌徒。有知名拳手出赛的武斗馆,一场比赛的赌金可以高达数亿。
继一个世纪之前的矿业之后,如今久安的武斗场遍地开花,成为新的经济支柱。
在武斗场像黑狗这样的拳手很多。不知道爹娘是谁的弃婴或者孤儿,还有家里太穷养不起的,送来管吃住不管死活。除了格斗搏击的技能什么都不教,十岁就开始打儿童赛,看着像个人,上场就是疯狗。经常年纪轻轻一身伤病,大多数人都活不到五十岁,不是在台上被对手打死了,就是台下被别的黑帮打死了。
吴会计问他打了多少年比赛,黑狗伸出两手都张开。吴会计皱着眉头,按他的年纪,岂不是应该在上小学的时候就上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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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关了一周多,账本的主人雀哥又来了,跟吴会计对账。
雀哥是大安联合里的一个小头目,掌管着不大不小一个夜场,亲哥于正文是掌门人延大安的心腹。半个月前延大安的死让大安联合群龙无首,于正文和二当家各分一派开始内斗,互相抓把柄——雀哥就成了于正文的把柄。
仗着亲哥的地位,雀哥这些年在帮里横着走,中饱私囊捞了不知道多少油水,在外面搞自己的私产搞得风生水起。往年没人敢查他,如今就变成于正文头上的屎盆子。雀哥一来,吴会计就听他抱怨于正文,说延大安都死了为什么不敢跟二当家直接开干,害得亲弟弟要看二当家的脸色。
说是这么说,吴会计看雀哥也不大着急,还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结果当天晚上他前脚刚走,二当家的人就来堵门了。
第3章 (修)序章:02
砸门砸窗的动静搞得报警器吱哇乱叫,黑狗抄起家伙准备应战。幸亏来的都是底层小混混,用不起新式电磁武器,多少给了他们一点缓冲时间。吴会计急中生智,扯下床单来把凭证账本迅速打了个包,从阳台扔到了隔壁——他在厕所听见小夫妻俩晚上甜甜蜜蜜地看电影去了。
门一破,黑狗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手里的铁棍直接就招呼上去了。吴会计胳膊底下夹着笔记本电脑,猫着腰左躲右闪,黑狗只能听见他在身后一会儿一个“哎呦”。
“要那个会计和账本!”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涌向了吴会计。
好在室内狭小挤不下太多人,黑狗硬是护着吴会计从卧室跳了窗,二楼的遮雨棚救了吴会计一命,一瘸一拐地爬起来找个方向就跑,无头苍蝇似的乱飞。大晚上的连灯都没有,吴会计好不容易冲出街区,看到一辆出租车就跳了上去。
黑狗帮吴会计断后,回头却发现人早已经不见了。一愣神的功夫脖子后面一阵刺痛,他摸下一根针头,又被人一棍敲在后脑,视线迅速地模糊了。
半空中,一架夜视无人机悄然盘旋着,将吴会计的狼狈相如实地反映在网络另一端的电子屏幕上。欣赏着这一幕的人发出心满意足的笑声:“看着真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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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地,黑狗听见有人唱歌。
太阳升高高啊~上山割青草~
小雨落滴滴啊~鸟儿回家了~
这是奶奶最常唱的一首歌。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太,和用方言唱这首歌时的语调,是他对家人的全部记忆。这旋律一直刻在黑狗的脑子里。
察觉到有人在碰他,黑狗突地睁开眼睛,揪着对方反射性地挥出拳头。然而他的拳头变得软绵绵,整个人也软绵绵,倒在对方怀里一起跌在地上。
他听见一声熟悉的“哎哟”。
缓过神儿来发现自己趴在吴会计身上,吴会计正用手臂撑起身体,捡起被他打落的眼镜无奈地说:“不是说好不打人了吗?”他晃了晃头,努力让双眼聚焦,被吴会计用手揽住了后脑:“别晃,你被打了一棍,估计有点震荡。觉得恶心吗?一会儿就好了。”
黑狗摸了一下后脑勺,已经贴了块纱布。他看向吴会计,说道:“你没跑。”吴会计苦笑:“我倒是想跑,可我跑了你怎么办?我活不了也不用拉你垫背吧。”
黑狗环视四周,是个从没来过的地方。一张诊疗床,旁边架着灯,还有洗手池。如果他认字的话,就会知道这里是牙科诊所,条件十分简陋,应该没离开原街区太远。有个不耐烦地声音从另一个房间里传出来:“醒了就赶紧滚!”黑狗又拉开架势戒备,吴会计赶紧按下他,隔空喊道:“一会儿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