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徘徊之城(36)
只有小文员在她的笑声里翻着白眼,敲打着老旧的键盘机勤勤恳恳整理记录。
越整理越觉得奇怪。但凡是调解报告里有过给丈夫登记务工的家庭,男人不是跟小三跑了就是抛妻弃子消失了。上一次她亲自跟钟主任去调解过的家暴案件,男人刚找到工作当天,就喝多酒跟附近的帮派成员起冲突,当场被敲碎了脑壳。
女人听闻丈夫的死讯,先是愕然,接着掉眼泪,哭着哭着却又笑了,笑完接着哭。
小文员事后去看过一次她,独身带着孩子虽然很辛苦,但眼神里却恢复了些精神,对她说:“老实跟你讲,我现在听见走廊里的脚步声还会害怕呢……一想他已经走了……还,还有点不敢信……”
小文员走访了其他几家,没有一个女人想把丈夫找回来,甚至不关心丈夫去了哪儿,有人干脆搬了家。她顺便收集下对大家妇保会的意见,不出所料大多数人对妇保会的工作内容都很模糊,连钟主任全名叫啥都不知道。反正报警完了没人管她们就该上门了,车轱辘话和稀泥,出个调查报告就完事。
“搞不懂这妇保会到底是干啥的……”小文员暗自叹气。电脑上跳出来个网页新闻,她看一眼吓一跳:“R8数据公司疑似因传播贩卖色情视频遭报复式袭击,十五名员工无一幸免——十五个?!我的天呐!”
“活该,”茉莉依然对着电脑笑,却接了她的话茬儿:“在我这儿,这些人够死好几回了。”
“难道没有其他不这么极端的办法吗?”小文员很不理解,“举报他们就好,干吗非要杀人啊?”
茉莉终于将视线转到她脸上:“对呀~”说完噗嗤又笑了,继续看电视剧,还把音量调大。
狗血电视剧台词不断涌进小文员的耳朵,忍着头痛敲完记录打印出来,整整齐齐码在文件夹里,打卡下班。跟茉莉说“再见”,人家也没空搭理。她出门坐公交车,坐了四五站下来,去商场转了一圈,什么都没买,出门拐到农贸市场买了两颗苹果,步行进了小巷,左拐右拐,拐到叫不出名的胡同里。
“没路了。”身后有人跟她说。
小文员叹了口气:“这都没甩掉你。”她也不惊讶,回头说道。
“怎么,歧视胖子?”晶晶还是那副睡不醒的模样,查看自己的手指甲。接着从腰后一左一右抽出两把细柄锤斧,在手上掂了一掂,把斧柄在掌心调整到合适的位置。连接两把斧头末端的金属链随之哗啦作响。
“你们真的很喜欢暴力哎,那些失踪的男人都被处理掉了吧?R8数据也是你们做的好事?”
“不得已而为之。身为女性同胞,不能互相理解真的很可惜,不过我猜,你本来也不打算跟我们做朋友吧?调查得如何,想问的东西可以问我啊。”晶晶上前一步。
小文员退了一步:“如果我说我们不是敌人,你会相信吗?”话音刚落,她头一歪,将将躲过飞驰而来的锤斧,斧头尖嵌进身后的墙壁里,劈出一道缝隙。
晶晶右手迅速一收,锤斧重新回到她手中:“这种话,你跟我可说不着。”
小文员嘻嘻一笑。
晶晶眼前飞来两个阴影,她抡起锤斧利落地劈过去,四瓣苹果掉在地上。小文员凌空一跃,转眼间到了她头顶,手腕里转出两把匕首朝着她颈后切过去。晶晶灵巧地弯腰反手一挡,匕首切在锤斧上碰出火花,她左手挽起金属链将另一把锤斧抡得呼呼作响,朝着小文员飞驰过去。
小文员动作灵活,身体像装了弹簧一样,反应迅捷地跳出两把锤斧的攻击范围。晶晶立刻缩短距离,体重不轻但敏捷度也不低,两把锤斧可短可长,让小文员一时之间只能防守,完全找不到进攻的空隙。
“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小文员纵身两步蹬上墙壁,在房顶上鼓掌,“不知道像你这样的杀手,福友会还有多少?”
晶晶仰头看着她,“啧”了一声,“居然佩戴了外骨骼。你有军方背景,治安局还是市政厅?”
“不瞒你说,都不是。”小文员收起了匕首,抬抬腿,“到底为止吧,我本来也不擅长战斗,而是擅长逃跑。请告诉红夫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见面礼已经留在我办公桌上的文件夹里,请查收。”说完转身刚要走,想到什么似的又留下一句:“姐妹,我真的以为可以很轻松甩掉你呢,为我的轻敌向你道歉,拜拜~”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屋顶,晶晶自知追赶不及,将锤斧干脆地收回腰间的武器匣:“切,我可是学舞蹈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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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文员几个起落之后消失在街道中,不到半个钟头出现在菱山区政府三楼的办公室。向正在瞧着窗外的男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灰狐向队长报告!”
男人并没有回头,用折扇挡着夕阳,始终看着楼下。一楼停车场,他的两个秘书正在亲密地说悄悄话,然后一同上了车。他这才回到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上去。
“说了多少回了,现在得叫区长。”
赵享载摇着扇子说道,心情看起来有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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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从小文员留下的文件夹里拿出两张名单:义海集团核心与久安商政主要人物的交集,从简单履历到私密行程、资金往来。名单背后不难推断出义海最近的主要动作、标的方向——如果是真的,某种意义上确实是一份大礼。
红黛看着茉莉传过来的文件,轻声一叹,又轻声一笑:“一个个的都要坐不住了。”
纤长的手指将名单放在一份调查履历表旁边。那份履历表上的照片看起来相当眼熟,除了发型略有不同,长相与曲文夺身边的小丁一模一样——当然,他的本名并不叫小丁。
幼时家境优渥,父亲公司破产后离家出走,他跟着妈妈一起生活在地下室单间里,用自己组装的二手电脑黑进银行系统,每个月从其他储户账上挪用几毛、几分、几块凑生活费,过了数年才被发现,治安局找上门来的时候发现他刚满十四岁。
事发后因为年龄关系免于起诉,不久后得到慈善人士的资助,母子二人得以从地下室搬走,下落不明。两年后的国际网络安全大赛,他再次出现夺得个人赛冠军。
资助他的慈善家名叫韦争,在久安毫无知名度。搜索这个名字唯一能出现的结果是“玫瑰马俱乐部创办人”,如果在他的名字后面增加一项关键词——好友,那么出现的结果是:曲文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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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终于从医生那里听到了好消息,开心的表情一直挂在脸上。一大早就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望眼欲穿地在门口看着走廊。然而甘拭尘并没有来,来的是一个叫知心的姑娘,怕黑狗不跟她走,当面给甘拭尘打了个电话才把人给接回来。
路过住院部中庭,黑狗往自己常坐的长椅那边看了一眼。
阿虎昨天来了,听说他第二天出院,问“你等的人会来吗?”
黑狗使劲点了一下头:“甜哥说来,就一定来。”
“真好,恭喜你。”
“你呢?”
“我?我也要去找该找的人了。”阿虎站起来朝他笑一笑,戴上帽兜,干脆地告别。
“那你一定找到。”
阿虎摆摆手,仿佛已经习惯了离别:“承你吉言,小狗。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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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春天大酒店,“K”并不在。阿虎从茶几上拿起一片未关闭的电子屏,一页一页查看里面的资料。身后有响动,阿虎并没有回头,直接问道:“是这次的对象?”
“嗯。”“K”一边把身上的廉价西装脱下一边回答。不晓得他去做了什么,甚至从脖子上摘下一个员工工牌,跟劣质的白手套一起塞进西装口袋里。
走近阿虎的身边,“K”习惯性地摸左手无名指的白骨,看他把资料跳回到初始页,说:“为什么是他,理由不难猜吧?”
阿虎表情变得有些险恶:“赵享载的左膀右臂!我会切下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