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徘徊之城(16)
目送未婚妻的背影上楼,被戳中了痛处的甘拭尘不甘心地打开了白星漠留下的那片显示屏。从被关进去做账到跳窗逃跑,室外无人机毫无遗漏地记录了他那几天的状态。
还有黑狗。
跟着他跳下楼,动作敏捷轻盈,干净利落,落地的瞬间立即进入攻击状态。甘拭尘不禁称赞一句“漂亮”。在充斥着无用动作和街头械斗凌乱打法的武斗场里,又没有名师教导散养长大,他的身手还能这样不拖泥带水,黑狗拥有令人羡慕的战斗天赋。
镜头里的黑狗被麻醉针射中又挨了一棒倒地,阿择穿得像个棒球运动员似的冲出来从角落里挥舞着球棍,给甘拭尘争取到把黑狗带走的时间,撵着一个帮派成员跑了。
甘拭尘把画面放大,禁不住骂了一句“臭小子!”那人的裤子不就是阿择在夜场里穿的那条吗?还腆着脸问“好看吗?”
录像到这里就断了,是白星漠特意截出来笑话他的。但后面的事情甘拭尘记得很清楚,把黑狗带到诊所,从口袋里摸出他心爱的播放器,砸裂了它。
几天后将安置了监听追踪器的播放器送给了黑狗。
被指着无名指说“凉”的时候,甘拭尘虽然用婚戒蒙混过关,但那一瞬间确实起了杀心。只是没想到并不轻易相信别人的黑狗,一旦付出信任就毫无保留,倾尽所有,差点儿命都搭上。
“可惜,‘净火’是假的,你的‘甜哥’也是假的。”甘拭尘对视频里的黑狗说,然后关掉了显示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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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睁开眼睛看到蓝灰色的棚顶,白色的墙壁和窗帘,床头有仪器在“嘀嘀”响。手臂上扎着针头,长长的软管一直连到挂在上方的药袋。
身上很疼,但还是挣扎着要起来,有穿着白裙子的女孩过来把他按下,轻声告诉他“别乱动”。在药袋里加了一针,他很快又困倦起来。
恍惚间听见有人唱那首《上山割青草》,跟甜哥从做账的房间逃跑的那个晚上,昏迷时听见的歌声是一样的。
黑狗记起来了,那是甜哥的声音啊。
意识始终昏昏沉沉,有一次似乎梦到甜哥来了,跟他说“这是医院,安心养伤,再不会有人找你麻烦”。长相跟以前的甜哥有点不太一样,但他记得声音和味道。
那就是甜哥。
等完全清醒已经过了不知道几天。有护士过来给他喂饭,他也不吃,把人家瞪得很害怕,刚能动就想往外跑,好几个人都按不住,没办法只好放他走了。洗干净的衣服口袋里除了甜哥买给他的播放器,还多了一叠钱。不知道是谁的,黑狗就没拿。
回到夜场武斗馆花了他很长时间,自己一个人没走过这么远,哪儿哪儿都不认识,也不会坐车。再加上重伤未愈又没好好吃饭,身体虚弱,白天出来晚上才找回去。
武斗馆已经物是人非,门口拉着警戒线,门窗都只剩下空洞,室内一片昏暗。黑狗找到医务室,摸到墙上的开关打开,努力地在这里回想记忆最后断掉的一幕,拼命寻找甜哥的线索。
现场遗留的打斗痕迹还在,血迹也只是随便抹抹。
倒在地上的医用推车附近,他看到一副熟悉的黑色宽边眼镜,在甜哥脸上曾经被自己打掉好几次,黑狗捡起来用T恤擦擦,珍惜地放在裤子口袋。又趴在地上四处看,爬进床底下摸出个东西来,仔细地吹掉灰。
灯光惊动了看守夜场的人,拎着武器敲敲打打地吼问“什么人”,黑狗迅速地起身翻窗跑了出去。动作太大让身体有点吃不消,肋骨痛得厉害,他捂着胸口在角落缓缓坐下来,张开手掌。
甜哥的戒指还好好地在手心里,他重新握紧了。
第13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02
今日,甘拭尘的身份是红黛的司机兼保镖。上午陪她拍完杂志,下午又去小青草福利幼儿园做公益,给孩子们捐赠营养餐。脱下十几万一件的外套,换上快销品牌T恤,从气场慑人的国际影后变成平易近人的演员红黛。
每次看到她的不同面目,总是能让甘拭尘心生感叹。
他不甚了解女人,所以他不晓得是所有女人都如此,还是只有红黛如此——能够为了目标不顾一切,有必要的话可以毫不犹豫牺牲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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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该杀了他们,我会很麻烦。”
初遇时仍然年轻的红黛,在地上捡起她被撕破的连衣裙,从容地套在自己布满指甲抓痕的光裸身体上。哪怕那件连衣裙已经盖不住她的胸。甘拭尘看得出来她仍充满恐惧,却忍耐着不想被陌生人察觉。
下一刻她便夺过自己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插向已经死去的男人脱下裤子的下半身。那一刻甘拭尘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多管闲事,或许明天这几个强暴犯就会被赤裸着吊死在人来人往的灯柱下,身边播放着用他们自己的摄影机录制而成饱受折磨的整个过程。
至于他为何会有如此具体的想象,是红黛当时的眼神告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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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做个交易吧,甘拭尘。”
在医院里听到这个提议,他不知该说对方是胆子大,还是不懂害怕。
“如果我说不呢?”
“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不要逞强比较好。把我灭口,不过是少了一个知晓你身份的人。但跟我合作,我现在就能给你一个新的身份。而我,只需要你杀人的手段。其他的事,我会选择闭嘴。”红黛靠近了他,摸摸他被自己打了一耳光的脸,微微一笑:“长得也不错,跟我算是般配。”
“才刚认识,没有信任怎么交易。”
“你不需要信任我,你只需要相信我带来的结果。”
交换过彼此的目的和有限的身份背景,他们开始合作,试探,既互相扶持又互不干涉,偶尔甚至互相提防。能够在床上坦诚相见,却从不会在床下推心置腹。
十年间唯一的变化就是不断验证,这正是对彼此来说最好的协作方式。只要不挡着对方的路,他们就是最亲密的战友。
甘拭尘曾经问过她:“如果有一天你想杀我,会用什么方法?”那时云雨过后,红黛慵懒而放松,并未因这个问题而回避,漂亮的眼睛充满真诚和温柔。
“我会让你爱上我。”
甘拭尘毫不怀疑这个答案的真实性,它没有一丝浪漫,冷酷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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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草的大班孩子跳了两支舞,唱了几首歌,跟红黛合影闪光灯闪了半个多钟头,一百多万捐款进账,园长钟婶脸上笑开了花。活动尾声,红黛要跟孩子们一起吃饭,甘拭尘任务结束,跟她遥远地打个招呼就离开了。
红黛一边补妆一边跟钟婶说:“我周末要跟朋友小聚,你安排一下时间,过来帮我煲个汤吧。”
钟婶没有像往常一样忙不迭地点头,甚至面露难色。
“怎么了吗?”
钟婶深深地叹了口气:“是这样的,红夫人——”
虽然总是去给红黛做私人厨娘,但钟婶的本职是妇女儿童保护协会主任。早年为福利幼儿园拉社会赞助的时候认识了红黛,从此在上流社会有了一点关系,讲话时腰杆子都硬了几分。
妇保会虽然也算是政府设立,但没钱也没权,工资都经常拖欠。自从钟婶用厨艺攀上了热爱公益的红黛,日子就好过多了。红黛认识的那些上流太太们,谁家丈夫脸上不需要贴点慈善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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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菱山南区靠近综合市场的街上,尽头的二层小楼就是她的工作单位。一楼进去有个接待大厅,二楼是档案室、咨询室。职员无一例外都是女性,四五十岁居多,唯二的年轻人各守着一台电脑看电视剧,其他人每天没什么事情就闲磕牙,方圆几里地之内没有她们不知道的八卦。
昨天钟婶带着新分配来学习社会支援的文员小姑娘,一起去给附近一户人家调解家庭纠纷。女人被老公打了,从楼梯上一脚踹下去,足足昏迷半个钟头。邻居发现后报警,治安员过来给老公一阵教育,没想到走了之后他却又把女人给打了一顿。
女人应该有三十多,面部肿胀得看不出实际年龄,露出来的皮肤没一块好地方,呆滞地坐在沙发上,仿佛已经被打傻了。钟婶手里拿着的茶杯没地方放,面前的茶几就剩一个框和四根支架。昨天男人抓着老婆的头按在茶几上磕,给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