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徘徊之城(48)
“红姨,这不是我爸的错——”曲章琮刚开口为父亲辩解,被曲文栋打断,“够了,是我大意。”他站起来看了一圈四周的人,淡淡地说:“既然有人想拉曲家下水,那我就随他的意。”
曲章琮跟他二叔吃惊地对上一眼,曲文梁挣扎着要起来:“大哥,你这是?”
曲文栋没有回答,转而看向红黛。
曲三爷夫妇告别仪式的那一天,红黛早早地起来帮曲文夺换衣服,一身黑色丧服与雪白的肤色互相映衬,那颜色如同长了刺,扎进红黛的眼睛里。
她偏过头眨眼,将泪水隐去,牵着曲文夺走出卧室,看见曲文栋静静地站在客厅里。
听见脚步声,他与她对上视线。
那时的眼神,同现在并无分别。
红黛纤细的下巴微微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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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电动载人三轮车在狭窄的巷子里穿行,路过寥寥无人的各色门脸,进入一组几乎家家门窗上都贴着“房屋出售”的旧住宅区,在写着九栋的门牌入口前停下。
一男一女从车里钻出来,女的似乎着了凉,不住地在头巾口罩里面咳嗽。虽然捂得严实,但露出的皮肤却过分雪白,不似常人。
“十块行的么?”男人操着一口外地方言,跟车夫讨价还价。
“十三块不能再少了!别人都要十五!”
最后砍到十二块了事,男人嘟嘟囔囔搂着老婆走进楼道去,却从九栋后门拐了出去。穿到十栋,走楼梯上到二楼,拿钥匙打开一间房门。
女人摘下头巾和墨镜,露出曲文夺的脸。狠狠地呼了一口气,又被灰尘呛得真地咳嗽起来。咳完了打喷嚏:“这什么味道!”
阿善打开灯,抱歉地说道:“太久没收拾了。”
房间很小也和简陋,没有任何装修,几乎是毛坯状态的开间。窗子都安装了遮光帘,地上铺了几平米简易仿地板片,用来安放一个单人床垫,床垫旁边有个折叠桌。靠墙边放着便携式衣柜和几个箱子、袋子,无一例外都罩着防尘布。
曲文夺去厕所看一眼,好歹安装有马桶和洗脸池。扳动阀门,却没有水,阿善在他身后说:“没人住却有人用水的话会有点奇怪。”指指旁边的水桶,“所以有蓄水。”他挨个把防尘布扯下来,从箱子里找出药盒放在折叠桌上。
撞开对方的车冲出包围,靠着对地形的把握艰难地甩掉对方后迅速弃车,解决掉两个追杀者,阿善跨了两个区辗转三个小时才带着曲文夺躲进自己准备的安全屋。两人虽然仅是擦伤,但之前各自给对方留下的伤口也都还没好。
“没想到义海会这么明目张胆。”阿善一边给曲文夺处理伤口一边说。
曲文夺不置可否:“是不是义海已经不重要了,这件事一出,老头子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说完又叹口气,“也罢,这都早晚的事。”
阿善听到他话里有话:“你觉得不是义海?”
“我不清楚,只是觉得最近这些事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有人想要促成曲家和义海的冲突,我暂时想不出是谁。”
“现在一定很多人在找你的下落,包括刚才那两组人。他们不是警告,是真的要杀你。”
曲文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所以我现在还不能贸然出现。”
“我会通过养老院通知曲家你还平安,等你大哥做好准备接应就可以回去。”
“不,”曲文夺抬头说道,“先不要通知曲家——”他顿了顿,继续说,“告诉你妹妹,最近不要回宿舍不要回家。如果他们针对我,那我身边的人都不安全。”
阿善看了他一会儿:“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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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文栋跟红黛回到曲家大宅,曲章瑜从沙发上跳起来,抓住了父亲的手臂:“爸爸!小叔呢?!小叔还没回来吗?!”转头又问红黛:“红黛姨!我小叔呢?!”
从无声铃那里得知曲文夺的消息,曲章瑜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走,一刻都坐不住。
“爸爸一定会找到你小叔的,谁都不敢把他怎么样。”柔声安慰女儿,曲文栋上楼进了曲文夺书房。他端详着书架上那张合影,把木头小汽车放在手里把玩。
“我需要福友会的协助,”曲文栋开门见山地对红黛说,“不是你,而是整个福友会。”
“我帮你是为了文夺,福友会帮你,就不仅仅是为了文夺了。”
“我知道。”曲文栋说,“延大安之死,别人总以为得利的是曲家,却没人知道福友会借机吞掉了延夫人和于正文手里的产业。义海没空对付二当家,恐怕你们早就瞄准了吧?”
红黛并不否认。
“我不清楚福友会在久安渗透到什么地步,但对你们蚕食吞吃的手段也略知一二。二十年下来,体量恐怕比得上另一个义海了。”
“这你倒是高看我们了。”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不计任何代价,消灭掉对曲家不利的人。”
红黛问道:“你说的曲家,是‘谁’的曲家?”
曲文栋把小汽车放回原处:“文夺的曲家。”仔细地把它跟合影摆好,回头对她说,“只有文夺的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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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夺,你生日想要什么呢?”有人这样问他,转头去看,却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他听见自己回答:“想要头发变黑、眼睛变黑!像妈妈一样!”声音里赌着气。
啊,对了,是妈妈的声音。
妈妈轻快地笑起来,把他搂在怀里摸他的头发,说他的头发漂亮,眼睛更漂亮。
可他并不想要漂亮的眼睛,他想要一双清晰的眼睛,能随时随地看清楚母亲的眼睛啊。曲文夺拼命地眯着眼睛,想要看妈妈。
然而妈妈却越来越模糊,最终像雾气一样消散了,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曲文夺叫不出来,拼命地使劲儿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最终把自己憋醒了。
他大口地喘着气,从单薄地床垫上坐起来,掀开身上的毯子。房间里不透风,他睡得身上一层汗,黏糊糊的难受死了。
口很渴,他叫了几声“阿善”,但并没有人回应。
黑漆漆的房间里,只有调到最低亮度的便携照明被放在桌上,映着他茫然的脸。
第35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24
在久安找人并不容易,但让人消失却很简单。监控与安保只覆盖到少数繁华地区,又被掌控在不同的利益集团手中,若是没有足够广大的人脉和门路,可能下次见面就是一堆白骨了。
尽管红黛和曲文栋一刻都不放松地盯着手边的联络工具,从事件发生后的一整夜直到天明,却依然没等来曲文夺的消息。在此同时,福友会与曲文栋迅速达成协议,在曲文夺遇袭之后不过十个小时,足以改换久安格局的联手势力,开始搅动起这个城市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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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拭尘接完红黛的电话,带着黑狗直接去找白星漠。
安全货运的招牌挂在写字楼外面,十分不起眼。坐电梯到十三层,按照墙壁上的指示牌左转到一三零三室,推开玻璃门能看到少少几个工位,整齐干净得仿佛从没坐过人,像个皮包公司。
唯独总经理办公室外面那一小块儿,三面围挡以及身后的墙壁,满满登登一张压着一张地贴着同一个男生的海报、电子照片、剧照,仔细看的话能发现底下还有好几层。桌面上叠了一摞以他为封面的时尚杂志,写着“坠入凡间的精灵——艾心”。
被年轻爱豆包围着的女孩仍未下班,戴着耳机出神地盯着屏幕,眼泛泪光。
这女孩黑狗还记得,叫知心。
甘拭尘凑过去看了一眼她的电脑,银色头发的艾心正在舞台上边唱边跳,对着镜头一边送眼波,一边比了个射击的动作。知心仿佛被无形的子弹击中心脏一般倒在椅背上。
“老板!”一抬眼看到甘拭尘,她摘下耳机跳起来。
“他叫艾心,你叫知心,很有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