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洲叹(79)
祝双衣杀人,讲究的是速战速决。他伶伶俐俐闪过那些龟公的攻击,并不与人纠缠,只往老鸨那处出剑。身后被他躲过的龟公拎着棍棒刀剑只往他背上砍,祝双衣铁人似的,愣是一声不吭,头也不回地朝老鸨刺去。
待那把三棱剑刺穿了老鸨的心脏,祝双衣从楼上一跃而下,瞬间消失在望香楼门口。
他落得一身血淋淋的伤,后背皮开肉绽,几乎见了骨头,鲜血一股一股顺着衣摆往下淌,回到林子时已是个晕头转向眼冒白光的状态。
祝双衣跌跌撞撞跑到戚长敛身前,脸上簌簌冒着冷汗,双唇发白,抓着戚长敛就吼:“药给我!药!”
戚长敛从袖子里掏出一粒裂吻草扔给他,祝双衣仰头囫囵吞下去,片刻后,扶在树干旁,呼吸均匀了。
腊月的寒风拂过他血肉模糊的后背,本该是如同扒皮酷刑一般的痛苦,他此刻全然没了知觉。目光连同脚步都轻飘飘的,接过戚长敛给他的钱,好似失了神一般往回走,脚下无根,活像一缕幽魂。
戚长敛神色一凛:“你还走得动?”
话音未落,祝双衣浑身无力,靠着身边一棵大树滑到地上,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趴在一张雕花八宝罗汉床上,屋子窗明几净,烛火温暖,祝双衣略略抬眼,架子上随意放置着价格不菲的摆件,再扭头,发觉这是间宽敞富丽的卧房,比起游轮上顾同刚的屋子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唯一的缺点是床边坐着个戚长敛。
祝双衣刚要起身,戚长敛就摸着他的头顶,语气十分温和:“别动。”
他也知道自己背上是个什么景况,此时身心舒畅,不过是药效没过的缘故,因此便顺势往自己后背摸了摸,只触碰到一手的绷带。
戚长敛扯过一旁的被褥给他盖上:“离天亮还有些时辰,睡吧。”
不管戚长敛此刻如何伪装,祝双衣对他都是十分厌恶的——原本不那么厌恶了,知道是戚长敛偷了他两次钱后,他简直想生吞活剥了他。可祝双衣但又清楚这人脸皮极厚且形迹古怪,也无甚道理可讲,所以便只问:“这是哪儿?”
戚长敛的手又放回他的头顶,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发往后摸:“不记得了?”
他将五指移到祝双衣耳后,冷不防扳过祝双衣的脸往床外看:“眼熟吗?这个地方。”
祝双衣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你有话就说,小鱼还等着我回去。”
“小鱼?”戚长敛含笑盯了他一会儿,忽道,“你跟我走吧。”
祝双衣冷笑:“跟你走?天天给你杀人?”
戚长敛一本正经地摇头:“跟我回家,就住在这里。这是你以前的房间。”
“好啊,”祝双衣仰起头将这屋子四面八方打量个遍,“我要接了小鱼一起住。”
戚长敛说:“可以。”
祝双衣斜眼,瞧他竟像是当真了,心中觉得可笑:“可以?”
“不过不能像现在这样。”戚长敛若有所思地跟他讲起条件,“我得拿链子把你锁起来。”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低头沉默片刻,又说:“最好手脚也打断。”
祝双衣冷冷睨着他,发觉他脸上并无半分玩笑的意思,心里愈发嫌恶,只说:“我得回去了。”
戚长敛并未拒绝,只从身后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打开来,里头是八颗裂吻草药丸。
他将手移到祝双衣颈后,不轻不重地揉着:“吃了吧。”
祝双衣一愣:“我吃过了。”
戚长敛置若罔闻,手上力道忽加重了,捏着他脖子往盒子里按:“吃。”
祝双衣犹豫片刻,伸手捏了一颗放进嘴里。
他身上原本因为上一课裂吻草药效没过,已不痛了,此刻第二颗下去,简直浑身酥麻,飘飘欲仙起来。
祝双衣仰起头喘了口气,模模糊糊的,听见戚长敛说:“接着吃。”
“不……”他别开脸,脑子昏沉沉的,又觉得灵魂很轻,小声道,“不能吃了。”
戚长敛按着他:“吃下去!”
祝双衣了然:他不吃完,别想回家看小鱼了。
这放在平时还能挣一挣,眼下他满身的伤,要么听话吃药,要么就等着药效过了,跟戚长敛打一架,打赢了再回去。
祝双衣垂眼凝视那七颗药丸,末了又拿起一颗放进嘴里。
额头上冒了热汗,祝双衣耳膜里像有人拿着鼓槌在敲,一声一声全是自己的心跳。
“接着吃。”
他摇了摇头,其实行动已非自己可以控制,眼睁睁看着戚长敛抓起药丸往他嘴里塞也做不出丝毫反抗。
这回他连自己的心跳都快听不见了。
盒子里还剩第三颗的时候,祝双衣颤颤巍巍攥住戚长敛的衣角:“不吃了……求你……”
他是欲仙欲死了,可再吃下去,就真的魂魄分离,羽化成仙了。
戚长敛捏着他的下巴又强行喂了一颗。
最后两颗在戚长敛为他换衣服时贴身放进了衣兜里,祝双衣目光迷离,像软骨猫儿似的任人摆布,由着戚长敛给他换好衣服,抱着他出了房门,不知如何就躺回了家门前的摇椅上。
意识混乱间,他感觉到自己的脸被人轻轻拍了拍,戚长敛离开时在他耳边说:“以后再想吃,就得跪着求我了。”
第54章 54
小鱼一觉睡醒发现祝双衣又不在身边,自然而然地向门外寻去。
睡眼惺忪间,他一脚踏出门槛,看见祝双衣仰躺在那把摇椅上,一动不动。
“……祝双衣?”他揉了揉眼睛,扶着门框地走过去,慢慢看清祝双衣其实是半睁着眼的,只是听到他的话没有反应。
小鱼又喊了一声:“祝双衣?”
今早是个阴天,远处雾蒙蒙地亮过来了,却见不到太阳。祝双衣一双琥珀色的眼珠被睫毛半遮住,没有焦点地望向天际。他的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皮肤是异常的苍白,那点稀薄的晨光像要透过他的皮肤照进骨肉里去。
小鱼扯了扯他的衣裳:“祝双衣。”
这回他终于听到了。
祝双衣微微抬起眼皮,十分迟钝地动了动眼珠子,慢慢转过头,视线茫然地在小鱼脸上逡巡片刻,才回神问道:“小鱼?”
小鱼开口,先打个了呵欠:“你在这儿做什么?”
祝双衣的反应仍是很迟缓。小鱼问了第二句:“你怎么换新衣服啦?”他才慢慢悠悠思考着如何回答第一个问题:“我……在这儿……”
他眨了眨眼,像是要起身,吐字慢吞吞的,声音也很轻:“我去给你买药。”
小鱼捡起他脚边一提药包:“这不是药?”
他又将目光转到那一叠药包上:“这……是药。”
兴许是戚长敛买的。
祝双衣对此并不放心,打算独自上街另给小鱼买一副药去,甫一起身,便摇摇欲坠地又坐回去。
祝双衣两眼发黑,额头开始冒冷汗。
小鱼抓住他的胳膊:“你怎么了?”
“没事。”祝双衣捂着眼睛摇摇头,“起得太早了,有点发昏。”
小鱼拿起药:“你进去休息,我去煎药。”
他一把拉住小鱼:“我去。”
戚长敛留下的药祝双衣检查了两遍,一一挑出来,确定是治风寒的药材后,才倒进锅里煎了一副。煎完又自己先喝了一碗,直挺挺在厨房坐了半天,确定喝了没事以后再端去喂了小鱼。
做完这一切,他已是一身的汗。
汗水淌在后背,洇湿了伤口上的绷带,他却不觉得疼,大概是那一堆裂吻草药效还没过去的缘故。
祝双衣疲乏至极,翻身倒在床上便起不来,抱着被子说:“我太累啦,锅里还有两个馒头,你挨着灶先吃一点,烤烤火。等我醒了给你做饭。”
说完他便昏沉沉地闭眼,一觉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