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洲叹(37)
只是临走前还是留了一句话:“趁早交人,再做谋算。”
天听教的教徒杀不完。这一百个抓走了,明天贺兰府门前还会出现一百个。像海底的沙,越抹越有,最后只会激起民愤。贺兰明棋从来不做忤逆民心的事。整个洲土的教徒难以数计,她也没工夫跟他们耗下去。
贺兰破言简意赅,留下的话是目前唯一办法。人交了,还要对质,对质就要找证据,这是一环;找到了证据,如何定罪,又是一环;定了罪,如何量刑,几时量刑,这是最后一环。每一环都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做文章,唯独交人这件事刻不容缓,越往后拖,民意就越沸腾,众怒越难平息。
沐得就站在府前屋檐下,领着上百教徒,替贺兰哀念着忏经。一声一声,如微波一般透进府门,笼罩在这片府邸的上空。
贺兰明棋望着贺兰破离去的背影沉默不语。兴许她也明白这短短八个字是唯一能暂缓问题的途径。
隔壁贺兰哀咒骂摔打的声音接连不止,她闭眼皱眉:“把大少爷捆了,交人。”
贺兰破回到自己园子,祝神早已告辞离去。
他低头看了看握在手里的那根编织链子,正要回房,忽然捕捉到身后上空有人跃过的动静。
他的眼神在一刹变得锐利,甫一转身,却见刘云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你?”贺兰破对这人说不上喜欢,只因刘云在祝神手下做事,才留了两分脸面。
“贺兰……小公子。”
刘云回忆着祝神对贺兰破的叫法,跟着喊了一声,又僵硬地行了个礼,一脸局促:“我……我有事,想跟你澄清一下。”
贺兰破见他举止怪异,心下提防,面上不动:“什么?”
“一年前……二爷命我取血,实在是,事出有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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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外,辛不归正看了热闹回来,打算把门口天听教一伙人的样子跟贺兰破分享。
脚还没踏进去,身边擦过一个黑影,疾步如风,正往东角门去。
辛不归定睛一看:“公子!”
他急急追上去:“你干吗去啊?”
“去找祝神。”
“你……你又要去找他啊。”辛不归怔怔的,“门口这会儿人多呢,要不改天吧。”
“不。”
就要现在去。
“早不去晚不去,何必那么着急。”
“你不懂。”
“我懂不懂无所谓。”辛不归嘀咕,“反正他也不在乎你。”
话音未落,贺兰破在他跟前停下脚,一眼定过来:“谁说他不在乎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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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龄和时间有细微修改,后文与前文对不上是在慢慢替换
第26章 26
贺兰破赶到十六声河时,已是深夜,喜荣华大门紧闭,却灯火通明。
他突然想起,今夜子时已过,算算日子,又是月末三十了。
朱砂剑尾归位,祝神到底要做什么?
贺兰破飞身上了四楼屋顶,脚步轻点,踩着瓦片停在祝神房间上方,凝神听着房里动静。
几乎整夜过去,才传来接连的脚步与关门声,是陆穿原一应人等离开了。
贺兰破瞥向天边初现微芒的太阳,纵身跃下,从窗台翻进了祝神房里。
房中没人。
桌上一个崭新的香炉,炉子里放着一捧小霁粉,没有点燃。
架子上挂着没人穿过的衣服,屏风后的浴桶里是滚烫的热水。样样齐全,就是差个祝神。
贺兰破目光扫向屏风后的那堵墙,折角过去是祝神的摆架,放着几个青釉花瓶和随手搁置的几本杂书,还有一些机巧玩具。
他缓步迈向墙壁,用手扣了扣,随即走到摆架边,将上头的东西一一拿起、转动。
墙壁纹丝不动。
贺兰破推开门,四楼已久空荡如许,往下才能见到远处依稀的烛光。
有人守在三楼各个楼梯口,祝神肯定还在房中。
他关了门,退到屏风前的桌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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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神从暗室出来时,浴桶里的热水已经冰凉。
窗户半开着,深秋的夜一片水色朦胧。这次竟在暗室待了一天一夜。
他绕过浴桶,脚下一步沉过一步,偶然瞥见自己的模样照进柜上的铜镜,神情与脸色都苍白得如同槁木。
祝神微微张嘴,浅浅吸了一口气,胸中累极,撑着浴桶边缘磕磕碰碰走出屏风,直直看向桌上那个小巧的香炉。
炉中浮起缭绕的香烟,似是早已点燃。
他跌跌撞撞地扑过去,将香炉揽进双手,低头凑近猛吸一口,闭了闭眼,浑身的剧痛稍有舒缓,手脚的力气也才回转几分。
即便如此,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向下滑去。
双膝尚未着地,祝神的腰间传来一股沉稳的力量,将他圈住提起,又把他转向桌外,身后靠着桌沿,这才没有摔倒。
“祝神。”
祝神昏昏沉沉,耳边传来一道低低的声线,他勉强抬头睁眼,却看见贺兰破波澜不惊的面孔。
“小……鱼?”他一身乏力,后腰靠贺兰破圈着,脖子沉得像要散架,干脆将额头抵在贺兰破肩下,“你来做什么?”
贺兰破将他抱紧了些:“来看看你。”
“看我?”祝神神思混乱,分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只跟着贺兰破呢喃般重复对方的话。
“你给我编的绳子,还没给我系上。”
贺兰破空出左手,摊开掌心,将那根做工粗糙的手绳递到祝神跟前。
祝神掀开眼,笑了笑,声音小得几不可闻:“就为这个?”
说话间便从贺兰破手里拿过绳子,套在贺兰破手腕,拎着两端,打算系一个结。
可他眼下反应迟缓,脑中空白,手指打了几次,结也系不上。
忽然间他手上失力,那根绳子便落到了二人脚下。
祝神也不在意了,往后方桌面胡乱伸手,趁贺兰破不防,挣脱了圈束,只一味转回去捧着香炉埋头嗅了几下,才又道:“你先回去吧。”
身后没有回声,祝神抱着香,摇摇晃晃往榻上去。
还没走到,他便扶着榻沿胡乱坐下,在地上调了个舒服的姿势,屈起一条腿,仰着脖子闭目而息。
贺兰破静静看着他坐靠在床下,一言不发捡起地上的绳子,慢慢朝他走去。
“祝神。”贺兰破又站在他脚边喊了一声。
大概是药效起来了,祝神浑浑噩噩,逸出一声难耐的呻吟,像是应答,像是呓语。
贺兰破弯腰抢走他手上香炉。
祝神往回拽了拽,不过徒劳,还是被贺兰破拿过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
他在半梦半醒间叹了口气,皱起眉头。
贺兰破蹲下去,将他拦腰抱起,放在床上,还没松手,被祝神抓住腰带。
他低头看着祝神的手,没有扯开,就着这个姿势撑在祝神上方,第三次开口:“祝神。”
许是身上开始隐隐难受,祝神终于睁眼。
他的眉头始终皱着,眼神半昏半明,视线仔细在贺兰破脸上辨别过后,才动了动喉结,干涩道:“……小鱼?”
怎么又是小鱼。
祝神闭上眼,摇摇头,再睁开,眼前还是贺兰破的脸。
他模糊间回忆起上次的幻觉,也是把谁误认成了小鱼。
祝神认命地笑了笑,因为乏力,在贺兰破眼里也只是扯了扯嘴角。
接着他手伸出去,摸索到柜子下方的抽屉,又拿出几枚金叶子,塞进贺兰破的腰带,长长叹息一声:“既然来了,就伺候吧。”
贺兰破神色微僵,垂目盯着腰间那几枚金叶子,半晌过后,眼底一片晦暗。
他倏忽将那些金子扯出来,扔到祝神枕边,有两片擦过祝神的脸。因颊侧微凉的触感,祝神别开头,轻轻闷哼。
贺兰破眸光沉沉,拿起枕下的发带,将祝神双眼遮住,绑在脑后。接着便勾住祝神衣裳的绳结,随手一拉,轻松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