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洲叹(56)
祝双衣说:“我热。”
大夫“忒”的一声:“大夏天的谁不热?”
“可是我热晕过去了,”祝双衣顿了顿,“……又醒过来了。”
他眨眨眼,赶忙说:“还犯恶心!吃不下饭,发烧两天了,上吐下泻的。”
大夫伸手:“我摸摸!”
祝双衣往床里躲:“别摸了,您开药就是。”
“乱来!”大夫呵斥他,“坐诊讲究望闻问切,你说再多毛病,那也得我摸了看了才有准头,舌苔我看看!”
祝双衣犹犹豫豫,舌头伸了一半,又缩回去:“您就别看了!能不能只开药,求您了。”
大夫见他死活不肯过来,便也摇头作罢,打算依着治中暑的方子给他开两副:“几岁啊?”
“十——”祝双衣话到嘴边才过脑子,转口道,“七岁……”
“嗯?”大夫问,“十七岁?”
“七岁。”
“什么?!”
大夫眉毛倒竖,祝双衣又道:“七岁……和十七岁开的药不一样吗?”
“自然不一样!”
“那您给我开七岁的。”
“胡闹!”
祝双衣急得红了脸,碍于贺兰破在旁边,又不敢吐露实情,否则这药就讹不到了。
贺兰破低头笑了笑,对大夫说:“您就照着这病症开药吧。”
吃药这事儿,小孩子吃不得大人的剂量,但大人吃小孩的量,总归不会有太大毛病。
大夫也不好说什么,嘀嘀咕咕去抓药了。
不多时拿了药进来,同他嘱咐:“这边,是你喝的药,一副一天,一天三顿,共两副;这儿是小孩儿的,同样法子,喝个三天,要是还不舒服,再来看看。”
祝双衣拿过,谢了,强装镇定对贺兰破说:“付钱。”
贺兰破:“付过了。”
好吧。
祝双衣扬起下巴:“我再休息会儿,你走吧!”
他是害怕贺兰破等着他出门就把他拐了去,所以自己一定要等他离开再回家。
贺兰破当真就往外走了。
刚走没两步,又转头回来。
祝双衣警惕道:“做什么?”
贺兰破说:“我想了想,你吃了我的花生,差点死掉。我是不是应该,赔你些银两?”
祝双衣上下打量他,又虚张声势正了正位置:“那是……自然。”
说完,他耳根热了热。
祝双衣自己想法子占人便宜,于他而言并无大碍,这本就是抛却了羞耻心的事,从一开始就打足了不要脸的底气,可若有人看穿了他的想法还捧着便宜给他占,祝双衣便措手不及了起来。
只是这手还没措,便被贺兰破抓过去摊开,倒了一堆金子在掌心。
最后贺兰破钱袋子里还剩三颗帝王绿翡翠。
他本打算把翡翠也拿给祝双衣,转念一想,这东西在如今的祝双衣眼里就是两块绿石头。祝双衣看着机灵,对钱的认知除却金银铜币其实一片空白,虽在花街柳巷混过,可那儿的人花钱如流水,他便也流水般地随便认认,不懂门道。若把翡翠给了他,只怕他转头就拿去换馒头了。
于是贺兰破倒光了金子,留下翡翠,对祝双衣说:“如果还有不舒服——”
话音未落,他想到自己眼下也才回到这个节点,连住处都没定,能叫祝双衣去哪里找他?
贺兰破便没说让祝双衣找他,只道:“就拿这些钱去看病,找个好点的大夫。”
祝双衣手里攥着溢出指缝的金子,埋着脑袋不说话。
等贺兰破走了,他噌的下床,麻溜提着药飞奔回家。
家里小鱼低烧了一场,迷迷糊糊被祝双衣抱在怀里灌了碗药,喝完药,不知道祝双衣去哪找的葡萄,一连塞了几颗进他嘴里:“还苦不苦?”
小鱼闭着眼,紧紧皱眉:“好酸。”
“酸吗?”祝双衣疑惑着吃了一颗,转头“哕”的一声呕出来,又去抠小鱼的嘴,“酸死了酸死了,快吐出来!”
小鱼紧闭着嘴,硬是咽了下去。
他呼吸还微微发烫,睡在祝双衣肚子上,觉着不舒服,一翻身,向上伸手,祝双衣便把他面对面抱在怀里拍拍背。
“祝双衣……”小鱼嘟嘟囔囔。
“怎么啦?”
“你去哪里弄的药……”
“我挣的呗。”
“怎么挣?”
“耍杂技。”祝双衣说,“那边抛东西我接着,吃进嘴里,就有人愿意往锣扔赏钱。吃一口我得一文钱。”
“你吃什么?”
“花生。”
小鱼靠在他肩上,突然睁眼:“吃了多少?”
“十六颗。”
“你不能吃花生。”
“没事儿。”祝双衣笑,“我命大。晕在那儿,人家送我去了医馆,还让我讹了好大一笔医药费。”
“讹谁的?”小鱼问。
“杂耍老板咯。”祝双衣把下午的事化繁为简,“一个大高个。”
小鱼闷了半晌:“下次别吃。”
“我不吃你就要死啦。”祝双衣吓唬他。
“死了你也别吃。”
“我就吃。”
“……”
祝双衣说完,好一会儿没听见声儿。
扭过脖子去看,小鱼下巴搭在他肩上,一声不吭的,眼泪珠子啪嗒啪嗒掉。
“好啦好啦好啦,”祝双衣赶紧哄,“不吃不吃,以后都不吃了还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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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贺兰破进了一间名叫“永真典”的当铺。
他先把那三枚翡翠蛋放在柜上,问里头伙计:“值多少?”
伙计看了看,不敢估价,去后厅请掌柜。
掌柜来了,举着翡翠蛋子看了半天,说:“八万金。”
贺兰破又取了发冠:“这个呢?”
掌柜凑到柜台上,不敢用手碰,拿透镜仔仔细细看了上头的宝石,眼珠子一转:“十万金。”
“少了。”
这典当行本就是贺兰家的产业,这顶发冠,也是当年贺兰破回家后,府里管事从库里千挑万选出来给他用的。
掌柜的笑笑:“二十万。”
“少了。”
掌柜的知道遇到行家了,赔笑道:“您说值多少?”
“八十万。”
“成交。”
贺兰破垂下眼,心想,看来还是少了。
罢了,总归过两年,还是回到他手上。
贺兰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没再带多余的东西。当时念着雪掖在这个节点还安安静静在贺兰府贡着,贸然带来恐生事端,便留在了祝神房中。
当下想想,八十八万,也该够用了。
他拿着银票,又换了些碎金碎银随身带着,往祝双衣和小鱼住的村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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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掖:好险,差点就回家了
第38章 38
去村子的路上贺兰破去肉铺买了一点生肉泥,又去杂食店买了点甜酒米。
酒米这东西,不知是哪里的方言,其实就是醪糟。总之十二年前这块儿的人这么叫,祝双衣也学到了,跟着这么叫。
他走在十二年前很熟悉的小镇,手里端着碗拌了酒米的肉糜,穿行在街道上,似乎每一步都有祝双衣留下的痕迹。
原来不用八岁的视角去看十七岁的祝双衣是这样一种感觉,好像这个人涉世不深时也并没有很机灵,小狐狸尚未变成大狐狸,欺耍人心的手段粗糙拙劣,虽比普通人强一些,但心里打的小算盘还是能叫贺兰破看出来。
他在落日融金的天色下踏进那个小村庄的土路,路的两边是高高矮矮不具名的一些树木,远处田里青蛙和树上知了在你一声我一声地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