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洲叹(16)
“异样倒是没有,一顿饭吃六个馒头。”辛不归回忆着,又觉着哪儿别扭,“但昨天还求爷爷告奶奶地求我们放过他们,今早又无所谓了。”
容珲听着,点评道:“这是知道自己没有退路,死猪不怕开水烫。”
“不对。”贺兰破在旁边擦手,开口道,“老五如此尚且不说,李折不是这样的人。”
“是啊,”辛不归应和,“李折贪财怕死,光被我们追那一路就不知道逃过多少次,昨夜那么好的机会,他怎么就坐以待毙了?”
容珲说:“难不成有跟你们谈判的条件了?”
“要是有,又何苦折腾这两个月。”祝神放下点心,“贺兰小公子,不妨带他们过来看看。”
上了床是“给我闻闻”,下了床就是贺兰小公子,贺兰破不咸不淡地扫了祝神一眼,把帕子往盆里一扔,转身领着辛不归走出去:“这就去给祝老板抓人。”
容珲目送人出门,扭头问道:“小公子这是生气了?”
祝神正要喝茶,一脸莫名其妙:“有吗?”
那边两个人走在路上,贺兰破步子迈得又大又快,辛不归亦步亦趋跟走后头:“公子你慢点!”
贺兰破停住脚,从手里捏出一枚小药丸拿给辛不归:“找个瓶子装起来,回去找人看看里头都有些什么。”
辛不过不明所以地接过,放眼前看了看,忽睁大双目:“这不是祝老板吃的吗?”
他望向贺兰破:“你偷人家药做什么?!”
贺兰破一眼睨过去。
“……”辛不归当即低头,浑身摸索起来,“我之前有个药瓶在哪儿来着……欸公子你等等我!”
紧赶慢赶不多时到了老五他们房里,只见二人同桌对坐,有说有笑。
辛不归进去押人,贺兰破只倚着门皱眉,似是察觉出不对。
老五和李折,壳子还是壳子,一个满身横肉,一个瘦骨嶙峋,偏偏眉眼间那股贪生怕死的贼气没了,浩然清明,像换了个里子。
他按捺着没说。沿路回去,李折和老五走在前头,贺兰破看着人不吭声,辛不归还在琢磨今早的事儿。
琢磨着琢磨着,辛不归就问出声来:“祝老板……是祝双衣吗?”
说完又一下醒神,立即给自己捂住嘴,两个眼珠子慌乱打量贺兰破。
整个府里都知道贺兰破这许多年天南海北一直在找一个人,只有辛不归知道那人叫祝双衣。
那晚在黑店,他问容珲,祝神认不认识祝双衣。
容珲知道,以贺兰破和祝神对彼此的态度,他说不认识,那是欲盖弥彰。
他回答辛不归:“有些关系。”
辛不归像贺兰破一样几乎一瞬间就以为祝神便是祝双衣。
容珲又说:“但掌柜的不是祝双衣。”
辛不归不信,可他瞧容珲神色,却像没有半点欺瞒。
今天他不小心说漏嘴,小心着贺兰破的脸色,一方面怕贺兰破想起祝双衣三个字神伤,一方面又想知道贺兰破到底清不清楚。
贺兰破只是垂下眼睫,沉默了片刻:“他说他不是。”
辛不归放开嘴:“他说他不是,你就信了?”
“我不信。”贺兰破说,“我不会认错任何人,更不会认错祝双衣。”
“那昨夜……”
“昨夜怎么?”
“昨夜……你……他……”辛不归用手模仿贺兰破今早摸祝神头发的姿势,“你们…… ”
贺兰破错开眼:“我只是睡不着。”
“睡不着?”辛不归忽地想起,“你是不是前一晚也睡不着来着?你一挨着祝老板就睡不着?他怎么你了?”
“…… ”
贺兰破突然调转话头:“昨夜你们门外有没有异常?”
辛不归回忆道:“没有啊。”
昨夜他依着贺兰破吩咐,容珲一进来,他就想法子拖住,假意找不到糕点不让人走,一直拖到入夜,容珲回不去了,才把吃食翻出来,随后二人便在各自床上睡下。
“对了,”辛不归说,“昨晚我们听到有钟声来着。”
“钟声?”
辛不归点头:“感觉更像梦。容珲也醒了,他说他也听见了钟声。那钟声很短,像是敲了一半就被打断了,钟声一断,我们就醒了。接着我们朝门外边看……”
“看见了什么?”
“看见门外……好像全是蝴蝶。”
-
老五和李折进了门就被辛不归一脚踹去祝神跟前跪着。
李折暴喝:“我们犯再大的错,自有礼法定夺!即便是沦为了阶下囚,也不该任人羞辱!”
容珲自顾凑到祝神耳边嘀咕:“这会儿不是拿脸给贺兰小公子擦鞋的人了。”
擦鞋那场好戏,祝神当日在台上也看了全程。他细细凝视这两个人,笑着扶起李折:“大人昨夜睡得可好?”
李折一站起来,便甩开祝神的手,扶起老五,又别开头冷冷一哼:“祝老板?前日客栈见你不同凡俗,今日果真就成了贺兰氏的座上之宾。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好,那我直说。”祝神笑意不减,“大人昨夜睡得可好?”
李折神色变得古怪:“你当真只想问这个?”
祝神点头:“可去了什么地方?”
“不曾。”李折否认,“此地入夜不可出门,我何苦做个不守规矩的人。”
“那这么说,大人整夜都在房里睡着?”
“自然。”
“欸——”老五在一旁打断,“昨儿半夜我醒,你不是还站在门口来着?怎么此时倒忘了呢?”
李折愣了愣,脸上有一瞬的空白。
祝神含笑看了他一会儿,问:“可是梦游了?”
第12章 12
“不……”李折嘴皮微颤,“我记得……”
李折回想起,自己昨夜动过偷走老五行李逃跑的念头。
容珲听一句就凑过去跟祝神嘀咕一句:“第一次见把偷脏逃命说得这么光明正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审我们……”
话没说完,被祝神一块点心塞住了嘴。
“……”
容珲嚼着糕点,终于没法吭声了。
祝神耳根子清净了些。
李折又说起他出去后的路线。
他穿过回廊,走出了收容房,每一间房里都没像没有活人一样死寂。接着他走向一堵矮墙,走过去时,他途径佛堂,里面传来了钟声。
“然后呢?”祝神半边身子倚在扶手上,掌心握着茶杯,“大人接下去做了什么?”
“我进佛堂看了一圈,看见正中间摆着那个佛头。”李折蹙眉,“我感觉自己好像睡着了……再醒来,是中将大人喊我。其实我就站在房间门口,哪也没去。”
“那中将大人呢?”祝神转而问老五,“可去了哪里?”
老五说:“我只是起来替他关门,并没去哪里。不过我也做了一个梦。我没有梦见佛头,但是我梦见了钟声。我在李折头顶看见了钟,于是我知道,这只是梦。等我再睁眼时,天就亮了。”
祝神对容珲说:“送两位大人回去。”
“是。”
辛不归也跟着去了。
祝神的指尖在杯口打转,贺兰破站在旁边,说:“祝老板在想什么?”
祝神问:“贺兰公子又知道了?”
“我只是看你手指头在打圈。”贺兰破在他旁边的椅子里坐下,“我哥哥以前也喜欢这样——尤其是要使坏的时候。”
祝神斜视他:“你就是这么看你哥哥的?他只会使坏?”
“多数时候。偶尔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