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洲叹(49)
彼时贺兰哀不过九岁,没那个能耐,贺兰明棋更没理由——一来她对那香向来不屑一顾,二来今日也不必欺骗祝神这一层。
“怎么可能呢……”容珲想出了神,“难不成这世上有两个小公子……”
祝神忽顿住脚:“你说什么?”
容珲猛一回神,叹气笑道:“我昏了头了,胡说呢。”
祝神不语。
一时又问:“小鱼还在演武场?”
“应该在。”容珲道,“旁边是屠究法师的园子。她既没回来,便是还在与小公子比试。”
思及此,他赶忙道:“二爷去看看?”
“屠究么……”祝神仍在原地没有迈步,“我本来有事想问她的,不过今天算了吧。”
容珲心想完蛋了,掌柜的已在避嫌了。
“可是……”容珲脑子里转了八百个弯,“小公子赢了屠究,想必刀法精彩绝伦,您就不想去看看?”
“不想。”
容珲心想又完了,掌柜的开始口是心非了。
祝神说:“小鱼这一场下来,怕是能把真相猜到六七分。趁他还没回来,咱们先走吧。”
容珲心中绝望,掌柜的果真要死生不见了。
“您当真不等他下了场?”容珲问,“不看他一眼再走?”
“你怎么回事?”祝神一头雾水,“前些日子不是还说他太粘着我了?”
容珲低头不语。
“走吧。”祝神催促,“免得他回来找我发火,这回我可承受不起。”
“那您跟他……”
“过些日子等他气儿消了再说吧。”
那边贺兰破在演武场外与沿路打听着找来的沐得一行人有片刻的交涉。
屠究在场上看着他回来,问道:“问你什么?”
贺兰破在架子前选兵器,他想试试不用雪掖,能否也赢一次屠究:“匕首和佛珠。”
屠究垂下眼似是笑了一笑,又问:“贺兰哀的?”
贺兰破点头。
“他们问你了?”
“问了。”
“你怎么说?”
“我说是。”
这倒是很符合他的性子。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屠究摇头一笑:“那贺兰哀要完蛋咯。”
贺兰破问:“他会死吗?”
“不会。意图杀妻,但没杀成,终归没闹出人命,顶多跟着天听教流放几年。”屠究不知想到什么,又留了点白,“不过也不一定。”
她眼珠子转到贺兰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你希望他死吗?”
贺兰破选了一把青光剑,跟雪掖比起来又短又轻:“与我无关。”
他把剑拿在手里,指向屠究:“这次用这把。”
屠究说:“好。”
“不过我有条件。”
“哦?”屠究挑起一边眉毛,笑骂道,“臭小子,以前你找我,我可没提过条件。”
“你如果说了,我就会答应。”
贺兰破与她分别退到各自的位置。
刀枪剑戟棍他向来换着练,这几年雪掖随身,才慢慢放下其他几样,此时拿起,不过片刻手生,很快贺兰破便适应。
“我赢你一次,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屠究对他的问题很感兴趣:“好!”
说罢开始,屠究手持法杖,催动念力,耳边响起尖锐的气鸣,她一瞬闪到场内东侧,正念着第一回合躲过了贺兰破的出招,下一刻剑刃却从后方挨上了她的侧颈。
无论念力还是武力,顶尖的过招只在片刻,比的仅仅一个“快”字。
屠究笑道:“你果真样样都很快了。”
“我只有比武时很快。”贺兰破的剑还放在她肩上,“第一个问题,贺兰哀那晚究竟为何发狂?”
“他喝了酒。”
“只有酒吗?”
“这是第二个问题。”
屠究说完,闪身一让,转眼已在另一个方位。
贺兰破凝神盯着他,却不动。
屠究冲他眨眼:“想好我要往哪去了吗?”
话音一落,那位置只剩一道转瞬即逝的残影。
屠究的法杖从贺兰破左侧袭来,似乎在她动身前一刹,贺兰破已预见,于是法杖没来得及挨上他身体,已被自右手竖替向上的剑脊挡了回去。
贺兰破原地回身翻过大半圈,与屠究面对面并肩而战时,已倒拿着剑,将剑柄抵在屠究腹中。
“此时你已穿肠了。”贺兰破说,“第二个问题,除酒之外,还有什么——一起说完。”
屠究认栽举起双手:“还有桂花与佛珠。”
贺兰破愣了愣。
他想到了桂花,但并未想到佛珠。
他以为这东西不过是机缘巧合下能证明贺兰哀害人的证据罢了。
屠究趁他这一愣,扬起手中法杖,朝他后背横打过去:“侍罗佛珠,有养身静气之效,贴身放着一日,堪比食过一支鹿茸,但更温和。”
贺兰破飞身朝前,拉开一段距离后定住,转身又听屠究说:“可这东西原料特殊,取的是玉蝉山独有的醉香木——有醉有木又有香,别看名字好听,凑在一起,就能要人的命。”
贺兰破问:“缺一不可吗?”
“这是第三个问题!”
两个人正面交锋,如同两道闪电飞快地移动,贺兰破的剑一寸寸刮过屠究的法杖,当他剑尖指着屠究眉心时,剑已卷了刃。
“缺一不可吗?”他再次问。
屠究看着法杖上长长的划痕,心痛地耸了耸肩:“缺一不可。”
贺兰破扔下剑,转身回了九皋园。
祝神已经离开。
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而向枕霄阁走去。
得到的消息却是贺兰明棋也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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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明棋去了关押贺兰哀的地方。
天听教居无定所,教徒的栖身之地也不过是荒郊废弃的农舍。
贺兰哀被关在看不出是狗窝还是鸡圈的栅栏里,四肢拴着锁链。这锁链看起来也是路边随便捡的,不过该有些年头了,天听教兴许经常做这样关押人的活计。
贺兰明棋赶到这里时已是天黑。
天听教拦住她,不让她往后院去。
她当着他们的面解下盔甲与长刀,说:“我只是去看我的弟弟。”
沐得坐在由枯草堆成的床上,闭着眼,如老僧入定:“让她进去。”
贺兰明棋没了阻拦,风一般地往里跑,一边跑,一边喊:“贺兰哀!”
贺兰哀蜷在那一圈栅栏的角落里,团作一个黑黢黢的影子,听见自己的名字,也只是麻木地扭头,似是认不出贺兰明棋了。
“阿仔!”贺兰明棋蹲在栅栏外,几乎含泪喊出他的小名。
贺兰哀浑身一僵,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对着她定定呆了片刻,猛地扑过去,嘶喊着哭叫道:“阿姐!”
贺兰明棋这才闻到他一身的屎尿混着血液的气味。
“阿仔,”贺兰明棋用几近崩溃的声音质问,“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阿姐救我!”贺兰哀一下一下抓着栅栏不断摇动,已无暇诉说过去多日吃的苦头,“他们说、他们说贺兰破已经指证我了,这就是证据,这就是证据吗?他们明天就要带我起身,要我跟他们流亡十五年!阿姐这不是真的对不对?这不是!”
贺兰明棋只低头哽咽,却一言不发。
“阿姐你救我啊!救我!”贺兰哀涕泗横流,在那张满是泥污的脸上洗出两行灰白的泪痕,终于撕心裂肺道,“我不要跟他们走!我不要!十五年!十五年啊阿姐!你不是说了会救我的吗?你不是说了吗!”
“我不这样说……”贺兰明棋顿了顿,“你怎么跟他们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