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洲叹(121)
疾风骤雨并未如期而至,他心里却提前生出一片潮湿。
第80章 80
祝神被抱回贺兰破寝宫时,柳藏春正好离开篝火宴,容晖满行宫急得团团转,在路上撞见他,二话不说架着人就往回跑。
“小容你不要急嘛。”柳藏春被容晖搀着胳膊,“祝老板只是被狼咬而已,不会有大事的。”
“掌柜的不见……”容晖把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您说什么?被狼咬?谁被狼咬?”
“祝老板啊。”柳藏春眨眨眼,“你找不我不是因为这个吗?”
容晖迟疑道:“我找您……我找您是因为二爷不见了!”
柳藏春“唔”了一声:“他什么时候不见的?”
容晖:“大概……小半个时辰以前。”
柳藏春掐指一算:“那他现在应该已经被狼咬了。”
容晖一愣,架着人跑得更快了。
到了贺兰破那儿,祝神果真是被咬了,两条腿鲜血淋漓,贺兰破正给他把被黏合住的衣裳慢慢撕下来。
按理说这事是非常叫人作痛的,即便是寻常汉子也得咬个干巾再从头上淌几滴大汗下来不可。然而祝神神色平静,甚至到了木讷的地步,两眼直直地看着贺兰破在自己腿上动作,目光却很空洞。
柳藏春撸起袖子,冲旁边看傻的容晖吩咐道:“快。”
容晖脚步先跟上了,脑子过了片刻才转起来:“快,快什么?”
“拿药酒、镊子和剪刀来。”
容晖取了,淬过药酒和火,眼见着柳藏春就要往祝神腿上动手,贺兰破横出一只胳膊:“不上麻沸散?”
柳藏春弯眼一笑,徐徐解释道:“祝老板现在的样子,就是砍他十个头也不会痛的。”
贺兰破摇头,把先前的话换了一种语气:“不。上麻沸散。”
一碗酒送着麻药下去,祝神从睁着眼睛昏迷不醒变成了闭着眼睛昏迷不醒。
柳藏春动作麻利,只是下手相当无情,刀子落在祝神伤口上只重不轻,看熟练程度,想是一贯如此,从不考虑伤者醒后的感受。
容晖在一旁看得肉疼,好不容易挨到他结束,难免埋怨道:“您不是白杖法师吗,就非得用普通人的法子一五一十地开刀,不能动动念力什么的,好叫二爷少吃些苦。”
柳藏春洗过了手,一边慢吞吞擦拭,一边笑眯眯喊道:“小容啊……”
容晖嘟嘟囔囔:“做什么?”
柳藏春:“你懂个屁。”
容晖:……
“白杖法师,是所有法师中最无用的一个。”柳藏春一边走到床边坐下给祝神把脉,一边说道,“既无青杖的野心,又无红杖的战力,只是比起寻常医者而言,多了一点天赋,再多一点责任——寻常医者医寻常人,白杖法师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可以医治法师的能力罢了。否则法师念力受损,谁去医呢?”
容晖似懂非懂:“那二爷他……”
柳藏春微微仰头闭着眼睛把了会儿脉:“祝老板,念力外化——嗯?蝴蝶?倒是好看——所受之伤也在肉体上,他如今整个人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唔,不,比普通人差一些。所以治他,也就用普通人的法子嘛。”
贺兰破守在床头一直沉默不言,此刻终于发话:“那今晚的事,柳先生有解释吗?”
柳藏春不解:“今晚的事?”
“祝神的失踪和受伤,是巧合吗?”
“啊……你说这个。”
贺兰破屋子里冷,为了让祝神伤口快速凝血也没有添碳,柳藏春把过脉后忽感到一股寒气,于是把手揣进袖子里,坐与笑都像个福娃:“自然不是。”
容晖与贺兰破齐刷刷盯住他。
“我在祝老板的药囊里加了些东西,豺狼喜欢的。只要他进了林子,不怕吸引它们不来。”柳藏春说,“至于他怎么会想跑到林子里去,这不用我说。人嘛,脑子坏了,五感受损,越是感受不到,就越想去感受。闻不清味道了,就嗜血,感觉不到疼痛了,就嗜痛。他想跑,想杀,我只是助他一臂之力而已。”
他说到这里,容晖试探地瞥了贺兰破一眼,生怕对方听出端倪。
幸而贺兰破没有做出质疑与反应,容晖很快收回眼神,又忙着去指责柳藏春:“您怎么能这样呢?!”
柳藏春睁大眼:“哦?”
容晖:“这不是害我们二爷嘛!”
柳藏春又弯眼笑:“小容啊……”
容晖警惕:“做什么?”
柳藏春温声细语地问:“我不这样,能有机会给祝老板看病吗?”
容晖没话说了。
祝神确实一直躲着不给柳藏春诊治,不是怕治,而是他根本就不想治。
贺兰破听到这里,面上仍是没什么波澜,而是转头去问柳藏春:“那您看出他身体的毛病来了?”
柳藏春点头:“看出来了。”
他指向祝神心口:“他的心,不是他的。”
贺兰破怔了怔,显然柳藏春说的毛病远超出他的预料:“不是他的……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早就是一个死人了。”柳藏春耐心道,“是借了别人的心和命活着的。可这样的心和命,他肉体凡胎承受不起,所以借他命的人,又在他的心上,给他上了一道封印。”
“那他——”
“死不了。”柳藏春看着祝神沉吟了片刻,“借命之事,有违天道,是要遭天谴的。可是眼下看来,应该是有人替他受了。否则黄泉收不到他的魂,阎王该来索命了。”
贺兰破像听天方夜谭,又因说话的人是柳藏春,他不得不信,于是脸上扯出一个一言难尽的笑:“……阎王?”
“是呢,阎王。”柳藏春依旧慢吞吞地说,“海里有骨涡,林间有山鬼,再不济百丈红尘还修出了几门子法师。世上有精怪,有妖魔,怎么就不会有神佛呢?”
贺兰破陷入了长久的沉思。容晖则直接耳朵嗡的一声,杵在原地,呆若木鸡了。
柳藏春说完,打算要走,贺兰破将他拦住:“他现在有救吗?”
“救什么?”柳藏春一头雾水,“我说了,他的心,他的命,本就不是他的,他死不了。不过么……”
他扫了祝神袖子一眼,和蔼道:“有些事再继续下去,也活不成。活死人——有命,没呼吸;五感尽失,心还能跳;沉睡不醒,身体不腐。是死是活,就看你们怎么认为了。”
他很给祝神留面子,并不把话点得太破。
“怎么救他?”贺兰破语气低着头,语气亦放得很低,“还请柳先生,指一条出路。”
“出路么,我得先回去研究研究那个封印。”柳藏春说到这里,又折回床头,弯腰凑到贺兰破眼前,小声道,“那个……”
贺兰破抬起双眼,凝视着他,静候着柳藏春要说的每一个字。
柳藏春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贺兰姑娘,平日喜欢召幸什么样的男子?”
“……”
贺兰破缓过神来,正打算开口,辛不归与刘云一并从外头过来了。
这俩人不是一路,只是同时进殿,各有要事禀报。
此时祝神还睡着,刘云只能在一旁等待。贺兰破辞了柳藏春,将辛不归叫到偏殿去了。
二人一进房,辛不归便将门抵住,小声道:“公子,最近确实有两批裂吻草借官船偷渡进城,没有送到官医手上,也没走官账分发到各处医馆。”
“官船?进城了?”
贺兰破微微凝眉。他派辛不归调查这几个月城外裂吻草的运输流动,本以为大批的原料会顺着水路直接运去十六声河,甚至以祝神的能力都不会用到贺兰氏的官船,岂料这些东西竟通过走私的方式直接送到了飞绝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