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家的咸鱼翻身了(396)
谢星珩左右看看,发现海城的盐课司,比京城的户部都气派。
衙门又大又敞亮,各处门房涂红镶金,屋檐更有几分仿造宫廷样式。所见桌椅,都是上好红木,连院内的花盆,都是官窑出品的上等瓷器。
不愧是国税支柱之所,着实显贵。
地方盐课司最高职官是盐课司提举,从五品的官员,算起来比谢星珩矮一头,但真碰面,谢星珩要客客气气的。
今天过来,是打着感兴趣的名义,过来交友的。
在百年之前,糖也是国税的支柱产业。跟盐一样,好运输,易垄断,价贵税高。
但和盐不一样的是,糖不是百姓的必需物品,随着发展,糖逐渐开放,到现在遍地是私营糖业,唯有盐,一直牢牢捏在朝廷手里。
每逢国库周转不灵,就要在盐务上琢磨。
他们一行人去茶室坐,从糖聊到盐,从盐聊到制盐源头的人。
刘进贤再引导几句,话题自然聊到各盐场的刺头们。
能被盐课司职官熟悉的刺头,才是他们本次的主要目标。
这批人煽动之后,再根据下属官吏的反馈,去寻摸小刺头,让他们结成同盟。
这件事急不得,谢星珩列出名单,等刘进贤详细打听过,又做了一番筛选,初次只选了三个人进行煽动。
余下的人或是淘汰,或是挪后。
他们要徐徐图之。
煽动开始时,舆论也随之散布到民间,让他们身边的环境发生变化。
内部有生存需求和生存压力,外部有环境诱导。只等盐价上调,税务上涨,就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集结与否,是朝廷的选择。
文世昌助攻,让谢星珩短暂的拿到了主理盐务的权利。比不得盐课司的权利,但过远远见几个人,轻而易举。
这是谢星珩来到海城以后,第一次去盐场巡视。
沿海而建的晒场,早早迎来了燥热的夏季。
空气里的咸腥加倍,在这里,一眼看去,只有人、盐、灶。
白花花的盐田里,来来往往穿梭着黝黑的人。
排列有序的灶台,升起一股股灰色的烟。
肥头大耳的官吏,管理着瘦骨嶙峋、衣不遮体的百姓。
他们很多人,连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赤脚在地上行走。
沿海而居的百姓,渔民数量比盐户少,他们家家户户都要制盐,每家都有定额的数量。交不出来盐要罚,私自加灶多制盐,也要罚。
这是灰白的世界,与这个城市的繁华完全相反。
海城最大的义庄,就设立在沿海区域。
这里的棺材现做现卖,连带卖草席与火葬服务。
从盐场出来,没走多远,才绕过两条街,经过几处民房,谢星珩就看见了义庄。
火葬的价位,都要一两二钱。
若是自己背来柴火,带只瓦罐装骨灰,可以便宜二钱。
百姓们通常选择出钱。
因为他们还要制盐,柴火是必须品。
连年制盐,他们捡柴砍柴都难,换算过来,用义庄的柴火,还便宜一些。
他们还可以跟别人家合烧,更省一些。只是分装骨灰时,要仔细点。
谢星珩站在义庄外,还没进去,就听见好些孩子在撕心裂肺的哭,也有很多少年人磕头求人买。更有众多妇人夫郎跪在男人尸体面前,满脸麻木,插标等人来买。
这般人间炼狱的场面,竟真的有人拿着一吊吊的铜板,游走在里面,一个个捏着或大或小的人的下巴,让人拿水泼他们脸,看着样貌,精挑细选。
谢星珩眸光含怒,跟着他出来的安家兄弟在他旁边低声劝道:“大人,我们不能久留,这附近很多眼线。”
安家兄弟出自盐帮,底层百姓有多苦,他们再清楚不过。
当年若不是宋威买了他们兄弟,他们恐怕早已白骨化土,不在人世了。
这些场面,他们见过,也深知内幕。这不是他们能碰的,也不是他们帮扶得过来的。
哪怕后来盐帮壮大,他们吸纳了很多兄弟,也借着势力,买了很多孤苦孩童,依然无法阻止这件事。
他们太弱小了。
谢星珩闭闭眼。
他让安家兄弟过去问价。
看不见的,他管不过来。
看得见的,救一人算一人。
这场面,比他刚穿越来时遭灾还惨。
那时他们逃离故土,看得见希望。
后来虽有人趁机嫁娶,但孩子是嫁人,不是卖了为奴为婢,也不是送去小院里做妓子。来生还有希望再见,日子能熬出头。
哪像现在,他们连人都不是了。摆在这里连畜生都不如。
安家兄弟看他心意已决,互相对视一眼,没再劝。
他俩圆滑,深谙与人交流之道,过去报了谢星珩的名头,又说了谢星珩头一次来买人,希望大家给个面子,除却少数几人表现出不满,但基本都让了。
谢星珩再不济,也是五品官,在地方上,足够大了。
买来的人,他没地方安置。
安家兄弟挑了几个还能说清楚话的人,问他们还有没有住处,家里多大。
没地方住的人占了多半,少数人有住处,可以收留几人挤一挤。余下的,安家兄弟另外租了民宅安置。
他俩会办事,挑着谢星珩挑选的要煽动的人,在他们家,或者邻居家租个小屋,哪怕是个铺位也行。
百姓们缺银子,收留的又是这般身世的可怜人,银钱到位,孤儿寡母进家门。
谢星珩也因此,见了那三人。
他初期选中的三人,都姓杨,算同族兄弟,住一条街。
这个关系,这个距离,会让他们更好结团。
傍晚下起了小雨,谢星珩站在小巷子里等着人员安置妥当,杨家老大杨飞出来给他一把破伞。
谢星珩侧目看他。
杨飞很高,骨架大,肌肉结实,一看就是常干体力活的劳力。
他穿得破,一条裤子满是补丁,脚上踩着的草鞋也破破的,上衣就是个短褂,胸襟敞着,露出胸口的斑驳鞭痕。
他没直视谢星珩的样貌,更别提与谢星珩对视。
在他身后,杨家另外两兄弟远远在后面望着,神色凝重,眼神止不住担忧。
谢星珩收回视线,接过雨伞,问他:“你在这条街上说话管用吗?”
杨飞迟疑着点头:“能说上些话。”
谢星珩解下腰间钱袋。
义庄买人便宜,不过是些丧葬费用。
钱袋里还剩了小半袋金鱼。
金价高,这半袋差不多三两,换算一下,能作三十两银子花。
谢星珩把钱袋抛过去:“本官忙,没空管他们了,你看着安置吧。”
盐户手里有准头,差一分一厘,都是要受罚的。
杨飞接了钱袋,掂重以后,脸色就沉了沉。
只有三两银子,别谈安置,光看那些人的状态,一天的药钱都不够。
但他知道,当地有官员愿意帮百姓都是难得,不能奢求,他咬牙应下。
等谢星珩他们走了,他才进屋,家人也都虚脱了一样,很怕他得罪官爷,又被一顿打。
杨飞把钱袋解开看,见里头都是金子,呼吸都粗重了。
他家里住了两个半大孩子,他把人叫来问话:“你们知道那是哪位大人吗?”
安家兄弟买人时,报了谢星珩的大名。
一次听不清,一轮走完,大家都记得是位姓谢的大人。
“说是户部清吏司的,新来没几个月。”
他们还听见有人低声骂,说这位谢大人是贬官来的海城。
杨飞眼里燃起的希望,再次熄灭。
新来的官员,那么年轻,见不得惨烈情况是正常的。
但官场不好混,既是贬官,就没有根基。以后怕是不会管这些事了。
从这天开始,谢星珩还真的不去盐场了,也对盐务很排斥。
摆在他桌案上的盐务卷宗,堆得小山一般高,他也不看一眼。
高大人听说他买了很多百姓,以他买卖良民为由,上折子参他。
他就是想膈应谢星珩,故意让谢星珩看见了。
谢星珩心情不好,冷厉道:“高大人,我说过了,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就是混混日子,你又何必为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