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运剪刀(55)
两人用毛巾堵上纸箱的洞,把箱子推了出去。许优优钻出来,邵含祯和宿砚伸手去拉。她起身了,又回头把女孩也拉出来。许优优将纸箱放在电动车踏板上,带着小猫先去找郝文轩,她走了,女孩默默捡起扳手,装回帆布兜里。她踟蹰半天,冲宿砚和邵含祯道:“谢谢你们。”
邵含祯问说:“家长不来接的话你怎么回家啊?”
“不回家,还在学校住。”女孩低着头答说。宿砚笑笑,轻声道:“快回学校吧,天快黑了。”
女孩点点头,慢吞吞地往前走了几步,蓦地又拐回来,从帆布兜里掏出一个小东西塞给邵含祯,“送你们。”不等两人反应,她头也不回地跑了。
邵含祯看看手里,宿砚也凑过来看,是一小盒紫草膏。邵含祯拧开了笑起来,“这可帮了大忙了。”
宿砚刚才拔过铁丝网,满手都是红锈。邵含祯一手拉过他的胳膊帮他涂那几个蚊子包,宿砚安静地垂下眼看他。很快胳膊上的就涂完了,邵含祯下意识地看了眼他脖颈,突然有点说不出的难为情,避开他眼神盯着颈子侧面的红包一点点都不乱看。宿砚似乎发现了,蓦地笑眯眯地低头去看他眼睛,歪着头像是在认真观察邵含祯的表情。
邵含祯假装没有发觉,试图躲开他视线,宿砚立刻又追着他看,眼睛上睫毛卷翘,偏着头离得越来越近。
脖子上的皮肤很软,皮肤光滑细腻。邵含祯完全不敢看他,脸倏地发烫起来。他往哪边转头躲宿砚都笑眯眯地盯着他看,嘴角也翘着。邵含祯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他是故意的,一下子哽住,含糊道:“……你再逗我。”
“没有。”宿砚委屈道。
“走了走了,”邵含祯拧上紫草膏转身快步往前,“一会儿店里没人了。”
宿砚自己笑笑,追了上去。
回到店里,天已经黑了。郝文轩和许优优特殊情况先行下班,邵含祯自己看店,宿砚自然也不会走。一下午因为那个女学生的事情精神紧绷,现在弦儿彻底松了,邵含祯在柜台后面昏昏欲睡。
快下班了,剩下那几桌都是常来的熟客,邵含祯把帽子扣上、压低帽檐打瞌睡,反正有宿砚呢。很快他便真的睡着了,宿砚偶尔瞥一眼他,一会儿觉得脖子上的蚊子包痒得要命,一会儿又奇异得平静了。
打烊前几桌熟客过来结账,发现邵含祯扣着帽子一动不动,好奇问说:“老板咋了?”
宿砚轻轻眯缝起眼睛,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答说:“睡着了。”
几个熟客走后,宿砚轻车熟路关掉大灯,在邵含祯旁边坐下来。他没急着喊醒他。几分钟后,邵含祯自己醒了,猛地坐起来道:“几点了?”
他迷迷糊糊把帽子戴好才发现灯都关了,宿砚托着下巴在旁边看他,顺口答说:“现在可以下班。”
邵含祯一脸懵地看看四周,见桌椅摆放整齐,一切井然有序。他又放松下来,也在桌面上托起下颌道:“这一觉睡的。说实话那个女孩儿搞得我还挺紧张。”
宿砚想了想,缓缓道:“哥,你知道——有些宗教认为功是不抵过的——”
“啊?”这个说法有点颠覆想法,邵含祯下意识地追问说:“为什么?”
宿砚慢慢解释说:“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大概是,功和过是分开计算的两码事,所以功是不能抵过的。”
这样说邵含祯就明白了。他没说话,思绪有点飘忽。邵含祯不清楚那个女学生的厄运线是怎么来的——也许就因为她偷偷拿了校工的扳手,他更不知道能被剪去的黑线又是不是因为女孩救了那窝失去妈妈的小猫咪。但他很清楚女孩的好心确实拯救了两只幼猫,让它们至少不会在夏日酷暑里和妈妈一样死去。
邵含祯叹了口气,忍不住说:“感谢善良的孩子们。”
宿砚笑了笑,点头道:“嗯。”
邵含祯叹完气,陡然想起件事,脱口而出道:“坏了,忘了拜托她千万别跟丁老师说又遇见我们了,要不可真是说不清楚。”他痛苦道,“万一她说了,那只能祈祷傅一斐机灵点帮忙圆过去了。”
宿砚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沉默半晌,盯着他说:“感觉你和傅一斐变熟了。”他凑到邵含祯脸前道,“你们不会有什么小秘密吧。”
邵含祯心道他跟傅一斐确实没什么小秘密,但跟傅一斐的前任小姨丈有。他看着宿砚,宿砚微微蹙着眉,有点不高兴,放在桌上的另一只手掌心包着厚厚白纱布、像个狗爪子。看着看着,邵含祯自己好像也被蚊子给咬了,心上浮起一层轻颤。
他抿了抿嘴,把帽子掀开,倾身过去亲了下宿砚。这感觉跟宿砚吻他的时候不太一样,前几回他都没发现宿砚的嘴唇很软、睫毛也很软,会轻轻扫过他的脸。
两人分开了,宿砚托着下颌的那只手食指在脸颊上轻轻点了几下,说:“话梅味的。”他舔了下嘴唇,“吃到你的唇膏了。”
第七十九章 ·就是这样
这次他主动说:“好吃。”
邵含祯无言片刻,站起来道:“唇膏好吃什么。”他拿帽子拍他后背一下,“回家了。”
两人沿着真理巷的蔷薇花墙慢慢往回走,宿砚手腕上的厄运线有半面没被纱布挡住,与夜色融为一体,看上去就像他的手腕缺了一块儿。邵含祯看在眼里,悄悄抿紧了嘴唇。他落后几步,宿砚发现了,停在路灯下面回头等他。头顶的灯让他密密的睫毛看起来闪闪发光,邵含祯站着看了他几秒钟,走过去用两手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圈,轻轻“放”在宿砚头上。
宿砚不明所以,带着好奇道:“嗯?”
邵含祯没告诉他那是安上去的“天使光环”,他感觉自己有点傻。宿砚没有天使光环,反而是审判的黑色线圈会永远锢在他手腕上。邵含祯和他对视了须臾,轻声道:“念念,之前……我没有回应你——”
“给你造成困扰了吗?”宿砚只说。
邵含祯缓缓摇摇头,认真道:“我在想,关于我们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厄运线的基础上。但是解厄人和系厄人的日子无论如何都会在三十岁结束,到那时候我们该怎么相处?”
他说着说着有点窘迫,也许是自己考虑太长远了,毕竟三十岁距离宿砚还有整整七年,即便是自己也还有三年呢。但邵含祯偏偏就不是那种“过一天算一天”的性格。因为珍惜才惶恐戛然而止。
他停了停,看向宿砚。宿砚奇怪道:“可是我又不是喜欢厄运线,我是喜欢你。”
邵含祯一下子愣住了。宿砚想了想,微微仰头道,“没有这些事以后时间就真的只属于自己了。我们可以去旅游吗?我还挺想去旅游的,毕竟也在关州市关了太久……”路灯的光线有点刺目,在眼底留下几个绚烂的光圈。他收回视线认真道:“我知道你觉得自己不了解我。”
还真是什么事都逃不过他。邵含祯有点无奈,刚想开口,宿砚缓缓说:“我自己也不太了解我自己。”他说着攥住邵含祯的手腕,慢慢朝着家的方向走。
“之前没什么事的时候就是看看借阅室的书,其实有时候周末我也去图书馆上班的,我不想和其他人在一起待着,也不想出去转悠,因为不想看见黑线。”宿砚说话时目视前方,口气也很平淡,“我的时间被本来应该跟我毫不相干的人填满了。但我想跟你待在一起,是我主动找到了你,也是我主动选的跟你在一起。”
蓦地,邵含祯心里有点难过。他低声道:“念念,我有时候跟你一起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你说你其实也有这种感觉,对吧?”
宿砚点了下头,邵含祯继续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没有厄运线与剪刀后的生活,时间的快慢就没那么那么重要了。”
想不到,宿砚毫不犹豫地“嗯”了声,又说:“可是我想把我的时间交给你。和你一起,时间的快慢本来就没那么重要了。时间里有什么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