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运剪刀(4)
“这倒不是,”宿砚立刻答说,“我只是听从观厄中的指示把线系在该系线的人身上。那些被系上线的人被称为承厄人。其实你可以把厄运线理解成一种现世报,当然,并不是所有的都会即时发生。我既不决定报应,也不决定因果,我也不清楚那个得了现世报的人究竟做过什么。我是个快递员,只负责把厄运线送到收货人身边。”
这回邵含祯消化了半晌,半晌他反应过来,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我做了什么还能有现世报?我遵纪守法尊老爱幼爱护员工——”
“不知道。”宿砚直言道,他摸了摸下巴,再度挑眉,“不过我成为系厄人有些年头了,有时候也会试着去找找承厄人究竟做了什么事。”
他说着虚指了一下邵含祯,“比如今天早上我观厄的时候,看见你带着剪刀出门——”
“什么?”邵含祯脱口而出,“你看见什么?观厄是什么东西……”
宿砚不在意被打断,耐心解释说:“比如如果我突然开始发愣,十有八九就是在观厄了。我会突然看到一些画面,画面中的主体人就是承厄人,我就知道我该去给那个人系上厄运线了。我手腕上的厄运线则会指引我找到那个人。”
“所以你就看到我了?”邵含祯还没完全相信,但立刻就有点不安,飞快回想了下自己今天早晨有没有做什么丢脸的事情。宿砚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窘迫,笑笑说:“那些画面不会出现什么让人尴尬的部分,一般都是些生活片段。我看到你拿着剪刀下楼,走到店里开门。”他说着走到巷子口,伸手一指。
邵含祯跟出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大惊。他家在四楼,从手风琴咖啡店可以看见家里窗户,宿砚指的就是他家那栋楼!
“那是你家,对吧。”宿砚放下手道。
“你不会跟踪我吧!”邵含祯把扫帚提了起来。
宿砚不理,两手放回兜里,“观厄到你来了店里就结束了。我想让你帮我剪断我的厄运线,剪断以后我就不是系厄人了。只听我讲这些可能有点抽象,所以,我可以带你去看看系厄人到底都在做些什么……”他从兜里摸出手机,低下头按号码。
邵含祯还没反应过来,兜里的电话就响了。他拿出来看看屏幕上的陌生号码,再看对面,宿砚举起手机冲着他,屏幕上的号码就是自己的!
“你哪儿来的我的号码!”邵含祯挂断电话抓狂道。
“柜台上,”宿砚把手机放回兜里,“柜上的名片有手风琴咖啡的座机和你的电话号码。”
他悠闲地往外走,巷子口的老大爷蹬着自行车从他背后掠过,宿砚一笑眼睛就弯成了两枚月牙。他冲邵含祯挥挥手,“我们还会再见的。”
第六章 ·厄运
天黑以后,真理巷的路灯下聚着三三两两下棋打牌的老大爷,象棋与棋盘碰出一声脆响。天气日渐暖和,遛孩子的家长手里已经摇起了蒲扇,偶尔有人骑着自行车经过,边打铃边喊说:“让一让——来让一让——”
宿砚从这些热闹的烟火气中慢慢穿过。他停在马路边等着出租车来,有点热,便随手把颈后的头发撩起来,另外一只手摸出手机,顺便把刚才拨出去的号码存了。他其实想跟邵含祯说,让你摔倒的原因应该只是一件在我们看来都无关痛痒的小事,因为那根厄运线很浅,很细、几乎让人看不见,大概只会让人摔上一跤,疼一小会儿。
不过,宿砚终究没有说出口。首先是因为不清楚自己讲了一大通,邵含祯相信了多少——他不急,迟早会信的。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有点担心如果邵含祯反问,既然是件无关痛痒的小事,那至不至于立刻就有现世报?他无法回答。大概是因为自己真的是个扫把星,把厄运带到人身边。
出租车很快就来了,宿砚招手上车。他家离得不近,在另外一个区。司机很健谈,边听广播边和他扯闲篇。宿砚笑着偶尔回应几句,车载广播播报了一则前几天交通事故的后续,司机显然很在意,偏头认真听。播完以后,他才趁着红灯回头冲宿砚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能边走路边玩手机。你听听,走路玩手机让车撞了吧,我听朋友说脖子都撞断了,啧啧,多吓人啊!”
宿砚抿起嘴笑了笑,接说:“知道了,师傅。”
说完他便低头摸出手机,礼貌地发出“不想再聊天”的信号。宿砚把通讯录划开了再关上,他很清楚那个车祸中的人显然不是因为低头赶路的时候看手机才被撞断了脖子。因为他脖子上有根黑色的厄运线,而那根线是自己亲手系上的。
做了什么恶事,才招惹来这样惨烈的现世报,除了神佛、恐怕只有那个人自己心里清楚。不过,宿砚还是很庆幸那人不是在被自己刚系上线时就撞断了脖子。即便如此,他也不想亲眼目睹惨状。
邵含祯不是宿砚接触过的第一个解厄人。最近他打听了一圈,没人听说有剪刀迎来了继承,这让他有点奇怪。关州市有几个解厄人他大致清楚,确实没人把剪刀递到下一个人手里。
前几个星期宿砚悄悄冲手风琴咖啡的那个女店员打听过,邵含祯已经27岁了,解厄人在三十岁以后将不再能使用剪刀,也就是说他这个解厄人只能做三年了。这事让宿砚有点奇怪,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奇怪。他一路想着,进了家门。
苏运秀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宿砚边换鞋边说:“妈,我回来了。”
“……嗯?”苏运秀抬起头,露出张和宿砚很像的脸,眼角有些淡淡的细纹。她放下书,下意识地问说:“念念,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说罢,她自己愣了下,脸上有些尴尬,“不说这个了。你吃饭了没?”
宿砚笑笑,面色不改道:“吃过了。没去系线,下班以后去吃了蛋糕,多和老板聊了几句。”
苏运秀不由摸摸自己的脸,宿砚知道她责怪自己不小心说错话,便走到沙发前道:“那家店的曲奇很好吃,不甜,下次我带点回来。”
“好。”苏运秀点点头,看着宿砚上楼往自己的房间走。宿砚的身影刚消失在楼梯上,没一会儿又下来了,手扶着栏杆探头道:“妈,我想搬出去住,就这几天。”
“嗯?”苏运秀一愣,“怎么想搬出去?”
宿砚眼睛眯缝起来,嘴角笑意不减,“我打算搬到真理巷去住,离图书馆很近,走路几分钟,上班方便很多。房子我已经在找了,过几天爸回来,您和他也说一声吧。”
“……好。”苏运秀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回到自己的房间,宿砚拉开椅子坐下,顺手拿皮筋绑起头发,翻开了桌上的书。他不喜欢空闲或是发呆,总要给自己找点什么事情做,因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开始观厄。父母一直不希望他搬出去自己住,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如此。尽管他正在专心致志做着什么事,观厄中的画面也会不由分说突然降临。宿砚看了几行书,字倒是半句没进脑子,他摸出手机,再次翻开通讯录,找到了邵含祯的号码。
市图书馆周五五点半关门,宿砚下班后会去手风琴咖啡店坐坐,一开始只是因为焦糖咖啡和无花果蛋糕确实很好吃。去了几次,他便知道老板比自己大几岁,在社区相当有人气,全真理巷的阿姨婶婶都恨不得把自己家的单身姑娘介绍给他。宿砚相当理解,邵含祯长得挺好看,眼神清澈,而且一看就是那种负责任又擅长照顾人的类型。他应该是那种干什么都不会差,走到哪里都受欢迎的人。
想着想着,宿砚突然很累。他把头仰在椅背上,拿书扣住了脸。宿砚的左手举到了半空中,屋里只开了台灯,暖色光,角落黑暗。他手腕上的厄运线却比那角落还黑,紧密地贴合在雪白皮肤上。
宿砚把书拿下来一点点,只露出眼睛。他盯着自己手腕上的厄运线,低声自言自语道:“拜托了……帮我剪断命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