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运剪刀(36)
东海在地上跳了一段“踢踏舞”,趴下了。
阳台上,邵含祯听孙好琴道:“我想起来那会儿单位体检刚查出来怀孕,我还谁也没告诉呢。”他听见母亲也往外走了几步,“结果,你奶奶突然跑来跟我说,能不能不生了。”
邵含祯心里一惊,孙好琴继续道:“我当时真是傻眼了,我可还谁也没讲,连你爸都不知道呢,奶奶是怎么知道的。”邵含祯忍不住微微侧身看了眼后面,客厅里宿砚低着头在揉狗、背冲着自己。他抿了抿嘴,轻声道:“然后呢?”
“咱这儿没坐稳不让说的,那段时间我记着我也没去见过她。你说哪有婆婆跟儿媳妇说这话的——”孙好琴口气轻松,显然早也没有了埋怨婆婆的意思,不过邵含祯还是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孙好琴有些无奈道:“我跟她怄了一段时间的气,但你也知道你奶奶的性子,怄气也怄不起来。她不提了,也就过去了。”
邵含祯听得出神,从没想过还有这么一段往事——奶奶竟然劝过母亲不生下自己?
“后来她开始做东西,做你的包被、小衣服什么的。”孙好琴讲说,“你的小虎头帽虎头鞋都是奶奶缝的,做得可漂亮了。我留了一双小袜子跟那个小手环放在一起,刚翻出来。那个袜子的大小正正好好,那时候哪像现在婴儿用品这么全,东西都是自己往大了做,她做得都正正好好,可神了。那会儿你还没生下来呢。”
邵含祯听得更加傻眼了,孙好琴念叨说:“你奶奶该去桥头给人算命……”
挂断电话,邵含祯心底一时奇怪到了极点。现在他倒是知道为何父母毫无所觉奶奶是解厄人的事了,因为他们相识那会儿奶奶的解厄人生涯早就结束了。怪了,奶奶为什么会劝母亲不生下自己呢?
他抓着手机进屋,低头看看左手上的狗口水,都要干了。邵含祯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过去洗手,随口道:“东海,你要脏死了,到处都是你的口水!”
东海乐颠颠从宿砚手下钻出来,围着他打转。狗长得快,半个月前还是瘦瘦小小一只,眼下已经大了一圈。不过,宿砚还是一抄就把它抱了起来,笑着说:“谁说的,我们刚洗过澡。”
邵含祯边擦手边说:“去系线了?”
“没有。”宿砚抱着东海,黑衣服上立刻被滚了一大片狗毛。他搂着狗不由自主跟着邵含祯往外走了几步,答说:“今天图书馆要晒书,往回收有点麻烦。”
“晒书?”邵含祯回头一看,东海蹭过的地方到处都是狗毛,在黑衣服上浮起一层。他哭笑不得道:“你赶紧把狗放下来,满身都是毛。”
他撕掉粘毛滚筒最外面的一层,宿砚乖乖把东海放下去站着让他粘。东海围着两人转圈圈,邵含祯弯腰粘毛,宿砚就低着头看,伸手把鬓侧的头发挂在耳后。看着看着,他忍不住伸手用指节刮了一下邵含祯的嘴角。
邵含祯一顿,宿砚看着自己的手指指背,上面粘了一根狗毛。他若有所思道:“哥,你背着我亲狗了吧。”
“我没有!”邵含祯骤然被戳破,脸瞬间红了,把滚筒往宿砚手里一塞扭头就走,“走了走了我回家了,你自己跟狗玩吧!”
他落荒而逃,东海追到门口汪汪了两声。宿砚慢悠悠地把最外侧的粘纸撕下来,他拍拍东海的脑袋,“哥哥偷偷亲你了吧?”
东海坐着,“汪”了一声。
宿砚笑笑,又说:“好狗狗,那下次还要偷偷告诉我。”
第五十二章 ·跳跳糖
回家以后,邵含祯用冷水洗了把脸,火烧火燎的感觉才渐渐平息。嘴角挂上狗毛的位置好像还留着一层不明显的烫,像是反复回放着。
不就是偷偷亲狗嘛,你不在的时候我每天都亲!
坐回沙发上,他才有空回想母亲刚才的那通电话。邵含祯试着揣摩奶奶的想法,很快便反应过来:会不会是因为奶奶已经预料到了孙辈会成为解厄人,而她并不希望如此,才会产生劝母亲干脆不要生孩子的想法?
这样想想,邵含祯有点胆寒,感觉奶奶有些陌生、细想起来却又意外的很符合奶奶的作风。
葛爷爷曾说解厄人寻找自己的继承人也是通过观厄,再联想到奶奶做的那些大小正正好好的小衣服小袜子,还真让人有些不寒而栗。那岂不是说在他压根还没出生到世上时,奶奶就已经预见了未来的形状?
这样去想难免让人觉得有点吓人,似乎意味着因果严苛不会变更。解厄人在做的事好像正是改变那个“果”,但“果”真的是被更改了吗,还是说,解厄人的剪刀只是一环助力,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不该发生的也会在冥冥中逃脱。
邵含祯越想越头疼,干脆关灯睡觉。
周四一天还算清闲,最近升温很快,眨眼街上的人大多都换了短袖。手风琴咖啡的冰淇淋卖得火爆,因为是用动物奶油做的,天热化得也很快,放在蛋卷筒上吃容易流得满手。邵含祯不太乐意卖甜筒,不过他发现宿砚好像挺喜欢吃。他还发现宿砚吃到好吃的东西眼睛会眯起来,看上去非常可爱。
晚上要下班的时候,宿砚走了进来,店里门上的风铃一连串脆响。邵含祯打哈欠,顺口问说:“刚下班?”
宿砚摇头,“系线去了。”
邵含祯从冰柜里拿出个保鲜盒丢给他。宿砚接住了,有点冰手,他低头看看,里面好像是奶油冰淇淋,看样子很好吃。他要打开盖子,“给我的吗?”
“给狗的,”邵含祯转身关灯,“是无糖的。”
宿砚一哽,突然来劲儿,探身去够柜台后面的勺子,别扭道:“我就要吃。”
邵含祯好笑,但还是帮他把小勺子拿了上来,“那是给狗的,要吃冰淇淋你自己上后面盛去啊。”
宿砚鼓着嘴把保鲜盒打开吃了一小口,没有糖,冷冻过后奶味也变得比较淡,不好吃,也不难吃——最主要的是,邵含祯已经去关别的灯了,一点没有要和他较劲的意思。宿砚默默把保鲜盒盖子又扣回去,到洗手池洗勺子。他把小勺擦干放回去,邵含祯检查完店面回来,冲他说:“回家吧?”
宿砚点点头,邵含祯又道:“快走,一会儿全化了。”
“……还没有热到要给小狗吃冰淇淋吧。”宿砚小声道。
两人沿着路慢慢往家走,真理巷的蔷薇花终于败了,一片墨绿色的叶子中偶尔夹着几个顽强的花蕊。保鲜盒上很快起了层冰凉的水汽,顺着指缝往下滴滴答答。宿砚抓着盒子,不知不觉落后了几步,他换了只手拿盒子,这才说:“哥,明天要去剪线了。”
“啊?”邵含祯闻言回头,冲宿砚招手。宿砚几步跟上去,没成想他伸手把保鲜盒拿走了,低头边用纸巾擦上面的水边说:“明天来得及吗,什么时候?怎么不早说。”
两人往前走着,宿砚答说:“我也要去系线的,就在隆生街。我们可以先一起去系线,再去剪线,时间很宽裕。我感觉……你最近好像不太高兴。”
“你哪里看出来的我不高兴啊?”邵含祯又站住了,无奈道。“最近是有点累,下星期优优就回来了,没事。”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还没按密码就已经能听见东海挠门的声音了。邵含祯把保鲜盒递给他,“那明天骑车去,我把店早点关。隆生街车不好开进去。”
宿砚点头,他正按密码,突然听见邵含祯说:“不许跟小狗抢冰淇淋。”
宿砚脸一红,想说我没有吧,偏偏自己刚才在店里真的有幼稚举动。这下闹个脸红,他下意识地抬头,却发现邵含祯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宿砚脸烫得像要发烧,低头按密码时头发滑落,露出泛红的耳尖。邵含祯也不说话,已经笑着上了楼。
两扇门板合上,一上一下两层楼、两个人各自倚在门后。屋里黑漆漆的,邵含祯忘了开灯,睁大眼睛愣了会儿,才赶忙按开关、换鞋。因为手忙脚乱的,换鞋时脚下绊了个跄踉,他不由自主接住飞起来的拖鞋,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生怕楼下的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