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运剪刀(18)
宿砚拉着邵含祯走进停放摩托车的小巷,邵含祯手脚都是僵的,脸色惨白。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如此惨烈的车祸,看着一个人在自己眼前被撞、搅进车轮底下,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了。他呆愣着倚坐在摩托车上,宿砚微微低头,凑到他脸前关切道:“哥,你不舒服吗?要不要喝热水。”
“……那个人被撞了。”邵含祯睁大眼睛道。
“嗯,”宿砚偏偏头,“我看到了啊。”
“这……”邵含祯两手拇指按住了自己突突跳的太阳穴,“这太惨了吧,这是什么好人没好报啊,偏偏还是这时候。”他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人家的慈善画廊今天剪彩,偏偏就这时候让车撞了,太不公平了,怎么会这样……”
这次,宿砚安静了须臾,面无表情道:“他做了什么,他自己心里知道。”
“啊?”邵含祯抬眼,“什么?”
想不到,宿砚异常认真地重复道:“我说,他做了什么,他自己心里知道。”
两人盯着彼此,宿砚比邵含祯要高,此时微微垂眼,面无表情,没来由让邵含祯打了个寒战。他当然第一遍就听清楚了宿砚到底说些什么,只是没想到他顶着那张天使一样的脸,说出口的话却很冷淡。
不,应该说只是很平静,平静到有些木然。大滩血迹,掉在地上红红白白的肠子都不会让他有什么反应。他看着邵含祯,邵含祯也看着他,突然明白过来。宿砚说厄运线就是从不出错,其实就是:他没有办法证明厄运线从不出错。
一瞬间,邵含祯五味杂陈,对厄运线的畏惧感再次冒出来了一丝半缕,连带着也突然有点害怕愈发平静的宿砚。他还隐约有点说不出来的失望,因为宿砚眼中的漠然。
如此惨烈的一场车祸,人总要有点反应。要不是害怕、唯恐避之不及,要不就是惋惜,这都无关什么对错,只是人之常情,而不是像宿砚这样。
“那个人的肠子都撞出来了。”邵含祯站起身,“你说他不会死吗?”
宿砚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答说:“嗯……应该不会。让人死掉的厄运线会有些不一样,哪里不一样我说不出来。厄运线不会出错的,所以他应该不会死。那个货车司机也算飞来横祸了,这样子好像也有百分之十责任吧。不过运输公司都会买巨额保险的,应该没关系——”
“算了。”邵含祯直接把头盔丢给宿砚,“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邵含祯骑车骑得十二分小心,他专心看车看路,努力把车祸的画面从脑袋里驱逐出去。宿砚没有说话,安静得好像不存在。邵含祯把车直接开到了两人家楼底下,宿砚下车,还没来得及把头盔递出去,摩托车已经轰隆着开走了,朝着手风琴咖啡店的方向。
宿砚一手拎着头盔看摩托车扬长而去,他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好像搞砸了……”
楼道里很阴凉,宿砚拎着头盔慢慢上到三楼,输入密码开门。大概是因为刚住进来不久,屋里很冷清,即便陈设着的家具很有设计感、配色舒适,看起来却像是个专门供某类家居博主拍照的样板间。宿砚换了鞋,把头盔放下便径直躺在了沙发上。
他确实也查过周雄阳的资料,经常上新闻,一心扑在慈善事业上,开设的福利院收养了许多年纪较小的孤儿,被称为“阳光爸爸”。今天本来要去剪彩的画廊也是一早便宣布要把收入全部用于慈善事业的,周雄阳虽然已经人到中年,仍是意气风发春风满面的样子,网上他的很多照片都是带着福利院里的孤儿一起拍的,大人小孩搂在一起,看上去是个大善人。
宿砚高高举起自己的左手腕,五指展平。手腕上的厄运线变回了一条细细的黑线,他盯着那条黑线自言自语道:“你是不会出错的,对吧?”
厄运线当然不会回答他,只是安静地缠绕在手腕上。
“你是不会出错的,”宿砚半阖上眼帘,“……对吧?”
没有人回答他,屋里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 ·门
“阳光爸爸”周雄阳忽遇车祸掀起轩然大波,一整个下午他都在抢救,社交媒体这一下午也没闲着,推送一条接着一条讨论不断。消息虚虚实实,有报道称还在抢救,有报道却已经把人没了的消息给发了,隔几分钟又删掉,状似无事发生。
邵含祯越看越烦躁不安,赶紧把手机的网给关了换个清净。不想下午店里时不时还能听见客人们议论纷纷,邵含祯总不可能不许客人们聊天,干脆钻进后厨里去了。
昨天熟客订的蛋糕要复古造型,需要调出来艳粉色奶油装饰。乳白色的奶油中搅动着深粉,他联想到了地上的那堆肠子,人群走来走去,有一瞬间他甚至有点担心有人不慎踩到。邵含祯表情扭曲起来,深呼吸了几口气赶紧想别的,正在这时,许优优抓着手机呆呆地走进来,给邵含祯看屏幕,“老板,这是不是你和宿砚啊……”
邵含祯一惊,赶忙扭头看屏幕。这是一段路人拍到的短视频,正在微信群里疯转,虽然没有直接拍到车祸发生,但却记录下了车祸刚过后的众生百态。有人张大嘴想要凑上去看热闹,有人掏出手机急匆匆报警或者叫救护车。更多的人下意识停在原地,带着惊恐或是怜悯与同伴小声说话。画面的路旁,两人的身影也被拍了进去,邵含祯拽着宿砚的袖肘瞪大眼睛,和路人没什么区别;宿砚只是看向人群,面无表情,不引人注意,又有点奇妙的违和感。
许优优收起手机小声说:“太吓人了……你们怎么跑那儿去了,还站马路牙子上,太危险了。我看到你们吓了一大跳。”
邵含祯只好道:“宿砚中午有点事,我送他过去,没想到……”
说着,他心里又有点不舒服起来。恐怕他和宿砚才是唯一一个知道祸事将临的人,就连周雄阳自己都不清楚。
大概是因为车祸原因普通中又透露着一丝离奇,网络上的讨论愈演愈烈。事发当时是在繁忙的主干道上,有不少人目击了全过程,纷纷在社交平台上表示周雄阳当时就跟中邪了似的,明明当时已经先有一辆车因为他突然横穿马路而急刹,他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停下,而是加快脚步往前冲。周雄阳所乘坐的轿车出现故障到车祸发生不过几十秒钟,远处的车流还没来得及看清路况,几乎无法预料他这突如其来的“鬼探头”行为。
可以说,这场车祸他确实要负主责。
许优优心有余悸,“老板你以后骑车一定小心点,我真要吓死了,突然看见熟人,我心里咯噔一声。”
邵含祯点点头,她才出去了。
许优优的反应很正常,在原本“离自己很远的事故”中突然发现了身边人的面孔,自然会引起强烈的反差而心有余悸。感慨生命无常—— 真的无常吗?对于系厄人来说,这是一场必然发生的事故。
一直到晚上打烊,邵含祯都心神不宁的。许优优和郝文轩也发现了他状态不太对,谁也没再当着他的面儿提起周雄阳的车祸。不论如何,眼下邵含祯非常不希望周雄阳死,有可能是幸存者综合征、让他被沉重的愧疚压在心头。
经过三层,邵含祯想起来在楼下看到宿砚家的灯都亮着。他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还是上楼回家了。邵含祯把手机的网络打开,消息推送一条接着一条蹦了出来。他大概扫了一遍,后知后觉地发现宿砚倒是也没联系他。
邵含祯走进屋里,从抽屉中拿出了剪刀。他对着光看,剪刀的刀刃闪闪发光,锋利无比。邵含祯有点恍惚,把一个沙发靠垫拉过来,用剪刀剪了下靠垫的布边。咔嚓一声,布边应声分开,这像是一把锋利异常的普通剪刀,却能让人的命运发生变化。
邵含祯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发呆,突然有点后悔中午跟宿砚甩脸子。
宿砚是个系厄人,而且这个系厄人已经当了很多年,这算是他的工作:送“厄运”快递。“寄件人”不是他,“快递”的内容也不是他决定的,他只是个倒霉催的好死不死成了系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