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运剪刀(51)
这本身对宿砚来说就有些不可思议。因为一开始邵含祯在想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都能立刻察觉到。事情变得有点复杂起来,不,应该说复杂的同时也格外简单。于是他问说:“笑什么?”
邵含祯自认为非常诚实地回答说:“想东海。”
“关心小狗——”宿砚撇嘴道。
“嗯,”邵含祯扬起眉毛,“关心小狗。”
他刚说完,宿砚支起头、趴过去使劲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邵含祯乐得不行,边往后躲边说:“干什么,关心小狗都不行?”
宿砚轻轻皱着眉,盯住他认真考虑了须臾才说:“好吧,它太可爱了。”
这下邵含祯彻底绷不住了,把他轻轻挪开道:“快点看完回家了。”
音乐声很小,仅有的那盏射灯离得远,手风琴咖啡店里有些昏暗。外面路灯橘色的光被各种各样的东西揉碎、在地板上落下几片。时间的速度在这里开始模糊,快慢不再那么重要,反而是被时间包裹在其间的、咖啡香气,空荡荡的冰柜,白瓷碗中融化的开心果冰淇淋——宿砚趴在桌子上看着邵含祯。一只手腕上是厄运线,一只手腕上是表盘,他的两手被时间的枷锁牢牢禁锢着,却第一次没有感受到无形中的勒痕。时间的快慢变得不再那么重要,和邵含祯一起,有一瞬间他感受不到无处不在的时间正在流淌。
他闭上眼睛,但嘴角仍然扬着,“……开心果味的。”
“开心果味的。”邵含祯也说。
从店里出来,还有半刻钟就要十一点了。两人上了楼,宿砚开门进屋,又回过头。邵含祯看着等在门口的一人一狗,无奈说:“还有什么想法?”
宿砚无辜道:“帮我缠保鲜膜。”
邵含祯只好进屋。上次把狗吹感冒后宿砚长了记性,给东海开空调调高了几度,屋里的气温很舒服。反正来都来了,邵含祯干脆又帮他把纱布拆了抹药。东海四仰八叉地躺在旁边,不时扭头看一眼两人在干什么。今天没带剪刀出来,邵含祯拿了把普通的剪刀拆纱布,自从继承奶奶的剪刀后,他几乎就没用过普通的了。
看来剪刀与剪刀之间确实有天壤之别,就是几片纱布,竟然有点剪不断。好半天邵含祯才解开,他边往下拆边说:“我去烈士陵园看我爸了,发现一件很巧的事情。”
宿砚的呼吸有点小心翼翼起来。邵含祯低头往下拆纱布,继续道:“傅龙华的骨灰也在烈士陵园。跟他的龛位就隔着七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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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先后
“真的?”宿砚微讶道,“这么巧……”
“嗯。”邵含祯托着他的手慢慢抹药膏,“说不定以前去的时候我还看过她的龛位呢,他们把傅龙华的剪刀就放在龛位里。你说的没错,傅一斐和她长得确实特别像,眼睛鼻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能是她们姊妹三个特像,傅一斐又像妈。”
宿砚垂着眼小心地揣摩他的神情,只是略微点了下头。邵含祯从他有点僵硬的指弯发现了,突然抬起头道:“没事,我就是想到了,和你说一声。”
宿砚闷闷“嗯”了声。见状,邵含祯也不再开口了,默默换好新纱布,还用绷带在他手腕上打了个蝴蝶结。
“好了。”他把宿砚的手拿开,正过身子靠在沙发上,拍了拍自己的腿。宿砚愣住,下一秒,邵含祯道:“东海来。”
东海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冲刺到沙发跟前猛地跳上去,哈斯哈斯地往他身上拱。邵含祯搂着它揉了揉半天,笑眯眯道:“你这个秃子小狗。”
东海是典型的“三通”花色边牧,它头上的白毛毛形状比较圆,看久了总觉得有点秃秃的,像是地中海发型。东海只当是在夸它,咧着嘴使劲儿拱邵含祯的手。宿砚侧身也靠在沙发上看狗“人来疯”,两手都放在腿上。东海兴奋得不得了,两只前爪腾地踩上邵含祯的腿,邵含祯赶忙两手按住它,“小心小心别踩到手!”
他一手搂着东海,一手抓着宿砚的手腕举起来。宿砚也不客气,顺势枕着他肩膀冲东海道:“小秃子。”
邵含祯一边搂着人一边搂着狗,两个都不轻,把他压得喘不上气。不一会儿两人蹭了一身狗毛,东海安静下来,头放在邵含祯腿上。他能感受到宿砚呼吸的频率,宿砚也能感受到他的。安静片刻,邵含祯低声道:“你说,如果你没拉她一下,她会死吗?”
脑海中的画面像是被拆分、没法再拼凑回一个整体。那栋房子不是普通民居的层高,楼梯旁沙地太薄、和宿砚抓的那一把一样缓冲微乎其微,但终究是比直接扑下去好一点点的。邵含祯闭上眼,稍许,宿砚一动不动、只是接说:“那不是致死的线。”
邵含祯咬着下嘴唇思索片刻,缓缓说:“……会不会是因为你会拉她一下,那才不是条致死的线呢。”
宿砚沉默须臾,最后还是如实道:“我不知道。”
邵含祯捋了几下东海脖子上的毛毛,仰头枕在沙发上不出声了。两人一狗窝在一起,东海身上很暖和,靠久了热。邵含祯打了个哈欠,直起身轻声道:“我回家了,不早了。”
他边说边拿起茶几上的保鲜膜,帮宿砚缠起来,然后又去拉他右手,把表带解开。宿砚乖乖低头等着,邵含祯愣了下,又说:“等一下,你是怎么自己戴上去的?”
宿砚笑笑,眼睛眯缝起来,“东海帮我戴的。”
“真的啊?”邵含祯低头看看东海,东海兴高采烈地在沙发上前脚跳踢踏舞。邵含祯奇怪得不得了,要说他那只表是套左手上戴,那还说得过去,右手他是怎么自己系表带的?
“你给我完全解开了,”宿砚伸手把表拿过来,“本来我不完全把带子拆开的,套上去用左手指背拉紧就好了。”
邵含祯明白过来,帮他把表带重新窝成圈,轻轻放在了茶几上。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站起来往门口走。东海跟过去,他回头,沙发上宿砚也看过来,一只手被保鲜膜严严实实包着,有点好笑。
邵含祯认真道:“念念,好好吃早饭。”
宿砚一愣,缓缓点了下头。邵含祯自己其实也不是天天都吃早饭,可他就是想说、有些应该被记挂在心上。他又说:“出门小心你的手。”
宿砚再次点点头,邵含祯想着自己是有点啰嗦了,他走到鞋柜前换鞋,低着头道:“要是还是很疼就上来拿止疼药,或者我们去医院了,夏天会发炎的。”
宿砚站起来,他走到门口时邵含祯刚好换完鞋。两人对视一眼,东海坐在两人之间,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宿砚伸手、邵含祯几乎以为他要来牵自己的手了,但宿砚只是用指节碰了碰他的手腕,轻声说:“明天还可以去店里找你吗?”
“嗯。”邵含祯说道,“明天还有开心果冰淇淋。”
他手搭上门把,总算是想起来什么,又扭头问说:“好吃吗?”
“嗯。”宿砚点头,“有鳄梨。”
“这都能吃得出来。”邵含祯一笑,他开开门,宿砚蓦地又道:“哥,晚安。”
邵含祯也点头,“嗯,晚安。”
头顶的声控灯泡随着门扇碰上亮起,老居民楼楼道的台阶偶尔会高低不一,比如这一层,最后一级就比别的台阶高出来几厘米,日积月累被磨得格外滑亮。邵含祯转过转角,灯正好灭掉。他在黑暗中站着,深深吸了口气。夏天的楼道就是有一股独属于夏天的味道,比剩下那三季要更能唤醒回忆。他搬来时是手风琴咖啡刚开业,也是在夏天。真理巷的路和咖啡店都又修了几回,只有楼道里的这股混杂着淡淡花露水洗发露的潮气一直未变。夜里那股湿漉漉的香气提醒着晚归的人们这是家,有人在这里生活、长大,变老。日子不会一成不变,但终究有什么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