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运剪刀(43)
刚过夜里十二点,刚才那一觉睡得很沉,现在睡不着了。宿砚在沙发上坐了会儿,站起来走到了卧室,推开窗子。他探身往上,想看看邵含祯家关灯了没有,于是一手按着窗框努力地往外看,刚巧对上一双眼睛。
面面相觑了几秒钟,邵含祯压着声音训他道:“大半夜的你干嘛,回去!”
宿砚不知不觉勾起嘴角,飞快地关窗户,踩着鞋子上楼梯。他走到门口刚好防盗门开,邵含祯侧身让他进来,嘴里还不忘数落他,“大半夜的你扒窗户干什么,吓死人了。”
宿砚小声说:“我想看看你睡了没有……”
“那你不会给我打电话,”邵含祯蹲下来给他拿拖鞋,“多危险啊。”
虽说邵含祯经常去三楼,但宿砚来他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客厅里灯都关了,卧室的门缝透出暖色的小灯。宿砚一瞬间有点恍惚,大概是人有趋光性,门缝透出的暖光散落在地上,让他很想进去,总觉得进去后会像是钻进了被子里、让人能把心落下来。
“那你趴在窗台上做什么?”宿砚收回视线,问说。
“闷得慌,我透透气。”邵含祯说着往卧室走,他推开门,那盏暖色的小台灯放在矮桌上,床前铺了地毯。宿砚不由跟过去,听见他又说:“是不是睡醒一觉又睡不着了?”
宿砚点点头,邵含祯在地毯上坐下来,那张矮桌上摆着笔记本电脑和平板,都亮着。宿砚扫了眼,随口问说:“你在进货吗?”
“嗯。”邵含祯也不问他冒出来做什么,自己看着备忘录里记下来的一列列核对。宿砚在他旁边坐下来,地毯的绒毛很长,他盘腿坐着,看暖色的小灯把邵含祯的眼睫毛也染成浅浅的棕色。
小刷子一样。宿砚心想。他呆呆地盯着邵含祯看,笔记本键盘的回弹声很轻,但还是有些哒哒,像是时钟的秒针、一格一格把时间推移。真理巷的夜晚很安静,耳畔突然就只剩下了敲击声,他发现邵含祯只会用六根手指头打字,但打得还是很快,手指像蝴蝶一样在键盘上跳着。
屏幕角落的时间换了个数字,宿砚发现,跟他在一块儿,不是时间变快了,而是时间变得没有那么难熬了。
邵含祯肯定是有什么魔法的。宿砚这样想着,突然侧身躺下了,小心翼翼地枕到了邵含祯腿上。邵含祯僵了一下,这让他觉得很好玩,下午也是,自己的手和那杯柠檬水贴过去时,他都突然手忙脚乱的。很好玩,回想一下就觉得又开心了。宿砚枕着,感觉得到他很快又放松下来,眼都没低一下看自己。
但也不一定必须要“很好玩”,就这样也好。邵含祯肯定是有什么魔法的,能把时间变快,能让嘴里像有跳跳糖一样,能让人想一直枕着他。
“你是个小狗吗你,”邵含祯边打字边轻声道,“非要粘着人。”
宿砚不答,好半天,他翻身改为正躺着,闭上眼说:“你奶奶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啊?”邵含祯一愣,没明白怎么蓦地提起这个。他总算把手从键盘上放了下来,掌心轻轻搁在桌沿上,“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宿砚说着,举起左手伸到邵含祯眼前,那条细细的黑线环绕在他腕子上,就晃悠在邵含祯眼前。宿砚继续道:“要是玉芝奶奶,你觉得她会愿意给我剪断黑线吗?”
邵含祯低头看向宿砚,他挑着眉认真思索了片刻,答说:“我觉得,不会。”
宿砚也不追问,只是收回了手。邵含祯目光望向窗外,沉默须臾,自己开口道:“我不知道当解厄人或是系厄人时间久了,会不会给人一种冷漠……应该说淡漠吧,淡漠感。”
“一开始你也给我这种感觉。”邵含祯如实道,“我奶奶也会给人这种感觉。”
他抿了下嘴,“我觉得我跟你们有点格格不入。感觉连傅一斐都比我更像……嗯,你们那部分的人。”
宿砚睁开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他。邵含祯不用低头也知道他是在观察自己,但现在自己不觉得那种目光很难捱了。他既不沮丧,也不困惑,只是平静道:“也许是我作为解厄人的经历还太短了吧。但我总觉得我会一直都是这样了。”
他往后靠着床架,头仰在床上,一时没了话说。宿砚也屈起一条腿躺着,暖色的光晕将两人包裹,时间好像又变慢了。
邵含祯轻声道:“为什么不想再做系厄人了?”
宿砚盯着天花板,好半天才道:“因为我不想再把厄运散播出去了。”他腾地坐起来,背对着邵含祯,“会发生的灾厄无论如何都会发生。但我是个胆小鬼,随便是谁系出去的好了,总之我不想是我。”
邵含祯一愣,嘴唇动了动,便听宿砚继续道:“如果有一天带来大灾大厄的黑线会系在我的亲人身上……会系在你身上。”他半回过头,冲邵含祯扬起嘴角,眼睛也弯成了两弯月牙,“我就从楼上跳下去。随便是谁,总之,不可以是我。”
第六十二章 ·不理解
邵含祯呆住了几秒钟,勉强干笑道:“我、我觉得也不至于吧……”他眼睛错开宿砚的脸,“我们应该不至于会做那么严重的恶事。”
宿砚抿着嘴笑笑,耸了一下肩膀,正过身子。
邵含祯只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时想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寻思了半天没有话。宿砚盘起腿,因为背过身子,叫人看不见表情。邵含祯突然想起许优优说的把心事都写脸上,这样一想,宿砚正相反,虽然总是笑眯眯的,但心思藏得很深。
邵含祯叹了口气,想了半天,磕磕绊绊道:“我以前听说,注射死刑执行的时候有两个按钮,是两个人同时按下去,这样就不知道到底是谁执行的,心理压力会小一点。”
他声音越来越小,“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说罢又有点后悔,感觉自己好端端提这个干什么。
好在宿砚又回过了身子,微笑道:“不知道。”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邵含祯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道:“吃夜宵吗?”他说着抓起手机,“我看看我点的外卖到哪儿了,烧烤。”
他赶忙往客厅走,偷偷摸摸打开微信,找真理巷外一条街道上烧烤摊的老板现点了一大堆东西。这家烧烤不忙的时候从烤好到送来最多十来分钟,仗着地理优势,邵含祯指望着夜宵能赶紧把刚才的话题揭过去。
飞快点好以后,邵含祯转身,宿砚也从屋里走出来了。他倒面色如常,冲邵含祯笑了笑,接说:“是有点饿了。”
“十来分钟。”邵含祯随口问说,“你晚上吃了什么?”
“食堂。”宿砚说着,和他一起走到茶几前。邵含祯正把摆在茶几上的东西往下拿,一听好奇说:“图书馆还有食堂?”
“有,挺好吃的。在后面,不在一栋楼里。”宿砚帮他把马克杯拿回厨房,两人如常随便扯了几句,像刚才那个古怪的话题根本就没发生过似的。邵含祯进屋把电脑拿出来,随便找了集动画片放着。宿砚缩在沙发角落,抱了个靠垫,眼睛落在屏幕上,可看得并不认真。
邵含祯在沙发另一边坐下,突然想起来,“对了,那个果酱,你放冰箱里了没有?”
“啊?”宿砚一愣,扭头看他,“什么果酱?”
“下午我熬的,放你家桌上了。”邵含祯站起来,一看宿砚满脸茫然就知道他根本没发现。他边往外走边说:“我下去放冰箱里,你等着吧——”
“但是——”
他踩着鞋子开门就走,宿砚保持着扭头的姿势,只得把说了一半的“但是”咽回去。他出了口气,倚在沙发上闭眼,邵含祯好像把动画片的声音也带走了,一下子他突然就听不见里面欢快的背景乐。
不多时,门再打开,没看见人影,狗先蹿了进来。宿砚只看见一道黑白影子倏地跳上沙发,四只爪子就踩到了腿上。他被踩得“嘶”了声,下意识地伸手控制住东海,扭头看向邵含祯道:“怎么把狗带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