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效婚期(7)
沉寂、焦灼、尴尬。
苏日安不欲跟他多待,匆匆低头,将那句没说出口的“抱歉”说出来,抬脚要走时,听到傅瑞延忽然开口:
“韩枫跟我说,那辆车你没留,为什么?不喜欢吗?”
傅瑞延的声音很低,和以往他们交谈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苏日安还是听出了很细微的差别。
他不懂傅瑞延在不满什么,好像他拒绝了傅瑞延的补偿就是忤逆了对方的尊威。但他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说:“没有,我不需要。”
“你跟我结婚这么多年,总不能什么都拿不到,别人该怎么看我?”傅瑞延很平静,说完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明显和缓了许多,“我让韩枫把钥匙放在酒店前台了,你回去的时候记得拿,以后去医院看你妈妈也方便点。”
苏日安觉得十分荒谬,不懂傅瑞延这是在做什么,明明外面的大厅里还站着即将要成为他未婚妻的人,这次结伴出席很明显就是为了坐实前两天的新闻,可眼下傅瑞延却堵在他的面前,努力维持一个周到负责的前夫形象。
苏日安觉得自己脸色可能并不是太好,因此傅瑞延没有接着往下说,他转而提起了苏日安的妈妈,问:“你母亲最近还好吗?前两天她打电话给我,问了一些你的情况。”
苏日安这下反应倒是很快,抬头盯着傅瑞延,睁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紧张:“她联系你了?”
“……嗯,估计是觉得你最近状态不好,问问你的情况。”兴许是看出了他的顾虑,傅瑞延移开视线,语气有些莫名,“你放心,我没把你要跟我离婚的事告诉她。”
正如苏日安所说,沈秋身体不好,一直待在医院,消息相对闭塞。苏日安不想她多心,一直没把婚姻变故告知于她,他不清楚能瞒多久,却很感激傅瑞延没有说漏嘴。
他对傅瑞延说:“麻烦你了。”
傅瑞延“嗯”了一声,两人再一次陷入了静默。
苏日安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焦虑了,但仍旧不太能忍受。洗手间暖黄色的灯光将沉默无限拉长。他不想再待下去,对傅瑞延说:“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
“你跟他认识多久了?”傅瑞延忽然道。
苏日安一时间没听明白,轻轻蹙眉看他:“什么?”
“就外面那个人。”傅瑞延说,“你跟他认识多久了?”
“没多久。”
“那你离婚是因为——”苏日安还在听着他的下文,傅瑞延却忽然闭了嘴,很快地转移了话题,“没什么,待会儿我让司机送你。”
可苏日安还是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他觉得傅瑞延不可喻,稍显不满地盯了他良久,而后头也不回地错身离开。
“不用了。”苏日安说。
再回到大厅时,会场上已经响起了舒缓的乐曲。李酌仍旧等在原地,但身边已经没有了李父的影子。
苏日安朝他走过去,看到了他身后正在随着音乐舞动的男男女女。
李酌放下酒杯,朝他迎过来,视线落到他因为刚洗过脸而沾湿的头发上,又滑向他身后。
但他却没多嘴问什么,只是笑着对苏日安伸出手,客气地说:“之前都是坐在台下看你的表演,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幸跟你一起?”
苏日安没有很快回答,本能地觉得这种场合不太合适。
但李酌看向他的眼神没有任何企图,仿佛也并不在乎旁人的眼光,苏日安被他的坦荡影射得惭愧,所以犹豫过后,还是慢吞吞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和李酌加入进去的时候,苏日安感觉到了周围投射过来的目光。
苏日安已经开始后悔答应李酌来参加这场酒会了,他甚至能够想象得到,明日一觉醒来,三流媒体又会如何编排这场令人咋舌的碰面。
不远处,傅瑞延也从洗手间出来,他走到郑小姐身边,两人很随意地在聊些什么。
傅瑞延回应得很少,大概五分钟过后,郑小姐忽然放下了杯子,兴致缺缺地转身,在苏日安的注视下离开了。
“苏先生有把我送的玫瑰转交出去吗?”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他的走神,李酌忽然道。
苏日安眨了下眼,不太好意思地说:“抱歉,程乔最近在跟丈夫闹别扭,怕对方看到多心,现在还放在我那儿。”
李酌笑了下,但没说什么,就好像这只是随意开启的一个话题,玫瑰花到底落到了谁手上,他根本不关心。
之后李酌又跟他聊了一些日常的琐事,苏日安没怎么听进去,视线很随意地落在李酌领口的纽扣上。
他忽然想起跟傅瑞延结婚后,陪对方参加的第一场晚会。那是傅家旁系里一位颇有名望的远亲举办的慈善晚宴,邀请了各界名流,场面十分恢宏。
苏日安记得那晚的每一个环节。他穿着傅瑞延提前一周为他备下的礼服,跟在傅瑞延身边,和跟傅家有利益牵扯的每一个人打招呼。
他其实并不喜欢这种紧张而又拘谨的场合,因此应付得筋疲力尽,唯一的安慰是傅瑞延始终待在他的身边,状似亲昵地搂着他的腰身。
那时候,在外人看来,他们的婚姻是珠联璧合的结果,令人艳羡,挑不出一点错处。苏日安跟在傅瑞延身边,被迫享受着来自各界的赞美,然后在主办人的盛情邀请下,和傅瑞延跳了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支舞。
傅瑞延很别扭,像是完全不会跳舞,身体异常紧绷。两人时不时会撞到一起,然后傅瑞延就会像遇到多么大的难题一样,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
苏日安觉得自己当时的嘴角一定跟傅瑞延的动作一样僵硬,尽管他已经在努力克制,却还是因为过近的距离,没有逃过傅瑞延的法眼。
“不许笑。”傅瑞延像是很不高兴,按在他后腰的手紧了紧,低低地警告他。
然后苏日安的笑容就更大了,接着抬起头,当晚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跟傅瑞延对视。
傅瑞延的眼睛深邃明亮,里面有细碎的灯光、作为背景晃动的人群、用以布置场地的鲜花,以及苏日安脸上还没有完全褪尽的笑容。
苏日安听到了柔和曲子里独属于心脏的鼓动声,沉闷而又急促。为了防止傅瑞延察觉出端倪,苏日安又匆匆地低下了头,之后再没敢用那样直白的眼神看傅瑞延一眼。
酒会给大多数客人都准备了房间。那天结束后,傅瑞延没走,带着他在顶层的套房住了一晚。
那是苏日安第一次跟清醒的傅瑞延上床,和以往的感觉并没有什么不同,傅瑞延不管是清醒还是喝醉都很有分寸,但苏日安第二天还是没能很快起床。
那时候,苏日安觉得,或许傅瑞延也是有那么一点喜欢他的,尽管这场被“随意”安排的婚姻有多么不合傅瑞延的心意,至少对方对他并不厌恶。而当时的苏日安要求不高,只要这一点点“喜欢”就足够了。
只不过很可惜,后来他们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这仅有的一点喜欢不足以磨灭苏日安与日俱增的失望。这两者存在于天平的两端,在经过多次取舍和衡量过后,苏日安终于再也找不到那个可以让二者平衡的点,于是他只能舍弃,袖手旁观地等待将其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支舞结束后,李酌按照之前商定好的,带苏日安和几位有投资意向的朋友见面。
彼时傅瑞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苏日安没有多看,猜测对方应该是去追了郑小姐,毕竟郑小姐离开时脸色实在算不上好,大概率是在介意傅瑞延单独跟他见了面。
苏日安控制住自己不要多想,勉强挂着笑容跟李酌,还有李酌的朋友们聊了半个小时,终于将投资的方案口头初步确定了下来。
酒会结束后,苏日安婉拒了李酌再次送他的好意,一个人打车回了酒店。
车门关上的那一刻,他才仿佛彻底松懈下来,向司机报了一遍目的地,而后便靠在后座的靠背上,侧着头,呆呆地看外面飞掠成虚影的街景。
霓虹灯的光晕透过两侧斑驳的树影打过来,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地拂过他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