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剧岂可修 下(183)
虞旬父沉默,目光在两个传闻相交莫逆的主臣好友交握的双手上逡巡。
谢涵露出甜蜜的笑容,嘴上却道:“你这样累坏了身体,以后可得受罪。”
“能早一日见君侯,万般都是值得的。”
“你看你,绷带都歪了。”
“你、你们……”虞旬父认识谢涵多少年,他从没在对方脸上见到过这样的神情。
“诚如叔父所见。”谢涵替霍无恤重新包扎伤口,“无恤,乃我一生所爱,我绝不可能留他独自赴温留。”
“自是不可。”霍无恤微低头,轻抵谢涵肩头,“愿为身上衣,愿为枕间席,愿为足下履,永不两分离。”
虞旬父深吸一口气,“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既如此——我又哪里能做棒打鸳鸯的恶人呢?”好一会儿,虞旬父释然,摇头笑,“好,老夫必向君上保举霍卫官为北境守将。”
“还有三件事。”谢涵道:“不知叔父可否一并应了小侄?”
“你说。”
“一则,无恤尚且幼小,万望叔父保密,以防为有心人攻讦为媚上。”
虞旬父点头,“这等事,势力小些的人,总是受非议。”
“我无碍的。”霍无恤拉着谢涵的手,“若天下人非议我,岂非天下人都知道我与君侯是一对,我开心还来不及。”
“嘘。”谢涵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对方唇上,“你纵不怕,我也不忍心,你是想让我听见那些谩骂你的话气死我吗?”
“君侯,不要说讳字。”霍无恤连连“呸”道:“我君侯年轻气盛,此言无忌,此言无忌。”
虞旬父:“……”这西风渐起,有些萧瑟了。
“无恤年纪小,叔父可别听他乱说。”谢涵转回头,“二则,我与申厘有些过节,我建议借此隐瞒我对变法的支持。使我为暗中力量,与叔父一明一暗,倘有万一,可做一支奇兵。诸氏族见我如此反对,想必也乐得见我与申中卿鹬蚌相争,他们稳坐钓鱼台,这便某种程度上减轻了变法的阻力。”
“妙计。”
“另,小侄说的申中卿急功近利,绝非妄言,请叔父审查之,若可以,劝诫太子和中卿,不妨看看梁国曾吴颐变法与梁武王变法。”
第388章
互相达成一致后, 虞旬父便提出告辞了。谢涵再三挽留,虞旬父忽的一笑,“老婆孩子热炕头, 老夫有些想念拙荆了。”他瞧一眼给谢涵布菜的霍无恤, 目露揶揄。
谢涵难得微红了脸,哈哈笑道:“那就不阻叔父享人间极乐了。”
等虞旬父走后,谢涵才看应小怜、霍无恤, “你们怎么看?”
应小怜观察力敏锐, “他赌咒发誓说全力支持太子和申中卿的变法强国之策, 誓词如此可怖, 小怜认为誓言可信。但也仅限誓词。”
谢涵摸着下巴,“他这么说,或许是单纯地因为恰巧现在是太子变法;亦或许是——他只支持太子变法, 要么他与太子有交易,要么他能从这场变法中牟利。”
“现在这个时间段, 确实是我国变法的最佳时机。”霍无恤道:“虞家主的言辞无懈可击, 只能等待后续, 再做考量。”
“若虞家主并非真心, 他试探出君侯您还有心变法,会否加害您?”应小怜不无担忧道,四年前的“齐太子谋逆案”毕竟太过耸人听闻。
“我比你了解虞旬父, 无论打仗还是政斗,他都喜欢不疾不徐、从容布局。现在他抓了我的弱点,若有心害我, 绝不会急于一时, 而是在必要时给予雷霆一击。”
“您的弱点……”应小怜恍然道:“您是说?”
“不错。”谢涵点头,拍着霍无恤肩膀, “我如今的势力与声势,主要来源有二,一则温留水利,二则北境两役。前者在众人眼中已付之一战了,后者泰半是因为我有无恤。
所以我与无恤的关系是重中之重。倘若无恤有异心,我便是鸟失一翼、鼎失一足,只能坠地。主臣之义、朋友之谊、骨肉亲情,世间万般感情中,唯有情爱最是复杂多变,可以因爱生怖,可以因爱生恨,可以色衰爱弛,可以七年之痒,最是不稳定、最是易动摇。虞旬父知道我与无恤是以情爱维系,一旦后续试探中确定了,等同于抓住了我的弱点,必定会心中安定,也就不会轻易动手了。”
他的手还落在霍无恤的肩头,应小怜见霍无恤微低头,侧脸无甚表情,眼帘微垂,瞧不出什么来,不禁想:君侯这番话究竟是解释给我听,还是刻意说给对方听的呢?
至于后续试探会如何?
这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凡有眼睛的人都不会怀疑霍无恤对谢涵的爱慕。
最后,他只能徒叹一口气,由阿劳推着轮椅送上马车,踏上回府的路。
天色四合,秋风飒飒,谢涵突然想骑马,“我似乎许久不曾奔跑过了。”
卫士牵来马匹,霍无恤接过缰绳,扶谢涵上马,忽然道:“君侯。”
“怎么?”谢涵脑袋偏向他,眼神却只落在对方身前的青草地上。
“君侯不能相信我,我也无法说服君侯,不如就让时间证明一切罢。”
红日西沉,已近黄昏,谢涵终是将目光落在他脸庞。
他看到,他的眼睛与满山红枫交相辉映。
“那就让时间证明一切罢。”谢涵轻甩马鞭,扬长而去。
在玖家、虞家的合力,须贾的首肯,以及谢涵在最后一天和谢泾的畅谈中,霍无恤接北境守将的任命下来了。
彼时谢涵还在谢泾府上,谢泾猛地反应回来,不敢置信,“怪道今日三哥竟与我说这么多话?原来是拖延我收到消息的时机,原来是让我无暇去阻止?三哥 ,你为了那个雍人,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雍人又如何?他有其才,可堪御北,就足够了。”谢涵淡淡道。
“当真是为御北?”谢泾红着眼睛,他想要质问,想要咆哮,想要禁锢,然而下一个消息的到来打破了他癫狂。
霍无恤被封为北境守将的消息是谢泾派人关注,此时来回禀的。
而前后脚到的另一个消息,是谢涵府中家丁急赤白脸跑过来喊出来的,“君侯——君侯——楚王、楚王薨逝了。”
已近傍晚,随着这一声喝,天色好像一下子暗了下来。
谢涵蓦地起身,许是起的急了,一时没站稳,谢泾连忙扶他,“三哥——”瞧着人苍白的脸,他眼里的火光如潮水般退了下来,只剩满目担忧。
封存的记忆如开闸泄洪般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齐太子?好啊——玉儿的小儿子都这么大了。”
——“小小年纪,做什么老气横秋的表情,一点也不像你母亲那样可爱。”
——“哈哈哈,你这十大罪状可不会让寡人害怕,只会让寡人想捏捏你的下巴肉。”
——“寡人让你们两个向大师学艺,你们竟然放火烧大师胡子?”
——“整顿云门风气?要点脸罢,整个云门就属你们最横行霸道。”
——“滚罢臭小子,人都要走了,还要寡人每天派人给你寝殿打扫熏香?马车里好好睡觉,梦里什么都有。”
……
谢涵仰面,看苍茫天色,“下雨了吗?”
谢泾深吸一口气,拿帕子抹了下对方眼角,“逝者已矣,三哥节哀。”
“节哀?”他怎么会不节哀?他早就做好准备了啊,谢涵想:我早知道舅父今年是要死的,我早就知道的,我甚至想好了一切后续。
他猛地反应回来,“备马、备马,我要入宫。”
宫门已经落锁,但楚王薨逝的消息不亚于当年梁武王在上明宫饮恨长逝。宫门重开,所有官员都匆匆忙忙换了衣服赶来议事。齐公念楚楚与楚王兄妹情深,特许谢涵在这个时间点还能踏足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