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情深(7)
而今跪在这个只有他一个人的丧房,却并不觉得害怕。
之前一直听人说,你害怕的鬼是别人想见却见不到的人,原来是这个意思。
偏远的山区小村还没有普及火化,到现在还是传统的土葬。
埋人是在第四天的凌晨四点,天黑洞洞的,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雨,带着寒意像针一样往肉里扎。
唐松灵作为孝子走在送葬队伍最前头,披着孝服,拿着丧棍,一路哭嚎着往前走。
路过的人家都在自己屋门口燃着一堆火,说是防冲撞。
唐松灵已经十五岁了,按说已能堪大任,奈何他不知道是遗传的还是营养不好,身体较同龄人更加瘦小。
下棺的时候唐松灵跪在一边,面前放着厚厚一叠纸,黄的白的,被他一张张丢进火堆里,明黄的火焰映进他麻木呆愣的眼底。
丧礼已经进行了四天,从一开始的撕心裂肺到现在的麻木不仁,大家都显露出疲态。
下葬完成之后,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唐松灵还跪在墓碑前。
听大人说是得守墓,老人刚刚搬了新家,会害怕,得有人陪着。
唐松灵木木地跪着,身上的孝服早已被寒凉的秋雨打湿,脚上缝了白布的布鞋早就湿透,他挪了挪跪麻了的腿,开始想以后怎么办。
奶奶说让他上学,但是上学得有钱。
本来就没什么积蓄,办完丧事之后身上满打满算只有一千。
高中开销比初中大多了,家里农活又没人干就等于断了收入,难道坐吃山空吗?
他也没想过要找妈妈,她已经再嫁,说不定都有小孩了,跑去讨人嫌干什么。
鸡叫第三遍时,唐松灵揉了揉麻僵的腿,撑着湿硬的地面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回走。
唐松灵在那个土窑里躺了两天,烧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似梦似醒,总是梦见奶奶还在的时候。
他两天水米未进,村里人都嘀咕他是不是要折了,奇怪的是唐奶奶头七刚过,竟然莫名其妙就好了。
现在正是农忙时节,小麦刚种下没多久,他没时间悲春伤秋,得每天去地里除草上肥。
太阳从山外探出半个头,窥视着小小的山村。
唐松灵戴着草帽扛着镢头,怀里揣了两个干硬的馍馍就往地里去了,回来时太阳已斜斜挂在天边。
然而在铺满夕阳的山坡上,唐松灵看见一个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她穿的不算特别华丽,但至少是很体面的,不像自己,身上还穿着十岁时的衣服,缝了又缝,补了又补。
那女人听见动静回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开口叫:“灵娃儿?干嘛去了怎么才回来?”
唐松灵拽了拽短的快到胳膊肘的袖子,非常拘谨的叫了一声,“妈。”
女人走过来摸了摸他满身补丁,说:“怎么穿这么点,冷不冷?”
“.....不....不冷....”
“行了快进去吧,你不冷我都冷了。”
唐松灵将镢头放进隔壁的破窑里,转身进了灶房,拿出一个不怎么用的杯子洗了又洗才倒上热水,端到正窑里放在女人面前。
那女人只抬头看着他,半晌才说了一句话:“都十五了,怎么还这么点高?”
唐松灵低下头,呐呐地回了一句:“不知道。”
女人没接话,屋子里陷入诡异地沉默。
太阳落的很快,天已经完全黑了。
唐松灵刚准备挪过去拉灯,黑暗里传来一道声音:“睡吧,明天一早还得收拾东西。”
灯亮了,屋子里黄澄澄一片,唐松灵一脸错愕的站在原地,开口问道:“去哪呀?”
“你不想上学吗?”
“想....但是....”
“没有但是,想就跟我走。”
“那....地呢?”
“地租出去给别人种。”
第二天天刚亮,母子俩就起床了,把本就家徒四壁的窑里外倒腾了一遍,只收拾出来一点能带的东西
唐松灵本来还想把自己那堆打了不知道多少补丁的破烂衣服带上,结果被她妈一股脑全扔了,说是在城里这么穿会被当成叫花子。
说者无心,听的人却被刺了一下。
等到出门的时候,他回头望着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心里弥漫着说不出的难受。
但是再不舍,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不能总窝在这个山沟沟里吧。
早上寒气未散,冻得人心都木了。
唐松灵带着苗韵到地里,给爷爷奶奶,还有那个早逝的爸爸挨个上完坟,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路上唐松灵一直都昏昏沉沉的,他没怎么做过车,这会坐在摇来晃去的大巴上,胃里泛着阵阵恶心,想吐又不敢说,生生憋了一路。
下了大巴又倒好几趟火车,第二天下午才到目的地。
出了火车站,唐松灵回头看着站外三个鲜红的大字。
这个地名他只在课本上看过,曾经还向往过一段时间,没想到现在已经糊里糊涂的站在这儿了。
这里的人和物,都是他不曾见过的。
此时此刻,唐松灵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局促不安。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和这个地方有多格格不入,不自觉的拽了拽袖子,跟在苗韵身后在人流里穿梭。
之后又倒了好几趟公交车,才到住的地方。
是个很破旧的小区,看着像是十几年前的老房子,楼道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楼梯拐角还堆放着垃圾,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爬到五楼的时候苗韵停了下来,掏出钥匙打开门。
房子很小,一个小小的客厅里挤着一张沙发和一张茶几,就再没有空余的地方了。
正对门的是一间卧室,除了小的只能站下一个人的卫生间,就再没有其他空间了。
但是这对于刚从窑洞出来的唐松灵来说已经可以算得上是豪宅了。
“进来吧,地方很小,你睡卧室,我在客厅。”苗韵脱下外衣搁在沙发上,说道。
唐松灵一听赶紧摆着手道:“不用不用,我睡沙发就行。
苗韵回头看了他一眼:“客气什么?以后这就是你家,我也没什么钱,只能这么凑合过。”
唐松灵并没有觉得这小房子简陋,只觉得比老家得阔气多了。
现在纠结的不是睡的地方,从进门他就在紧张一件事,那就是他的继父。
唐松灵到现在还没听母亲提起过,连他是个什么样得人都不知道。
这种紧张一直持续到进屋,发现屋子里没人时,暗自松了口气,但是总有一天要面对,扭捏了半天才鼓起勇气低声问道:“那个......叔叔还没回来吗?”
苗韵本来准备去洗漱,闻言停了下来,背对着他站了一会儿才说:“他不住这儿。”
说完没等唐松灵再问就径直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刚刚苗韵说话的嗓音似乎有点冷意。
第6章 初入城中
两个人倒了几天车都已十分疲累,匆匆洗漱一番就各自入睡了。
可等真的躺在沙发上的时候却睁着眼睛睡不着。
唐松灵到现在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以前很羡慕那些可以在城里生活的人,但也只是想想,然而现在,他也成为其中一员。
事情发展的太快,唐松灵甚至都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这样被稀里糊涂地带到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第二天天刚亮唐松灵就起了。
洗漱完坐在沙发上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
以前在乡下时,这个点已经扛着农具在地里除草了。
现在这些都不用干,家里的东西好些都不会用,真正感到什么叫无所适从。
苗韵一开门看见支棱在沙发上的唐松灵问道:“睡得还习惯吗?”
“还....还行。”
没多久早饭就上桌了,苗韵给唐松灵夹了一块饼,说道:“现在学校还在放假,趁这个时间好好练习一下普通话,你口音太重了。”
“嗯.....”
“哦对了......没事就出去溜达溜达,熟悉一下周围坏境,别到时候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