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情深(195)
病房里乱糟糟的,午睡时间刚过,同病房几个人正在聊天,有一床的好像来了亲戚探望,满屋子都是嘁嘁嘈嘈的说话声。
唐松灵绕过人走到最里面的床位,只扫了一眼就呆住。
苗韵比他半个月前最后一次看望时糟糕太多了,也许是毒素堆积过盛,皮肤变得暗沉泛黄,瘦的皮包骨头,双颊和眼眶都深深凹陷,头发白里掺黑。
她昏睡着,干枯的唇瓣微张,已如风中秉烛。
唐松灵呆呆看着,想不通只是半个月没见,人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旁边坐着的护工见两人进来,立刻站起来道:“池先生,你们来了。”
“这段时间辛苦了,你出去走走吧,这儿有我们。”池律低声道。
也许是母子连心,昏睡着的苗韵脑袋突然动了下,接着眼睛便缓缓睁开了,她浑浊泛黄的眼睛微微转动,视线落在床尾站着的唐松灵身上。
“妈.....”
苗韵神情呆愣,好半晌唇瓣动了下,喉咙里发出一两个嘶哑模糊的音节。
但唐松灵只看口型,他就知道苗韵在喊:“灵娃儿.....”
他这才回神,慌忙摸干净脸上的泪,挪动发僵的腿走到床头,声音却仍然哽咽着,“妈.....最近没来看您,对不起....”
“没事....”苗韵努力张着嘴,发出来的却仍然是气音,她浑浊的视线牢牢凝着唐松灵,“灵娃儿瘦了.....要好好吃饭....”
唐松灵瞬间崩溃,眼泪决堤了般涌出,顷刻间整张脸便湿了。
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只干枯的手,唐松灵立刻抬手用力握住,他想说没关系,想说是自己不孝,可喉间痉挛得厉害,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别哭,大男子汉.....哭什么,人都有生老病死,这没什么的。”她喘了口气,说得很是艰难,呼吸声里带着明显的滞涩感,“....最近老是梦见你小时候,小小的一个,软软白白的,村里大人都很喜欢你,到哪都会给人要过去抱一抱,一两岁的时候长得越发可爱,玉雪娃娃一样,一点都不像农村风吹日晒的小孩。”
她嘴角勾起一点笑,神情恍惚,“现在你都这么大了,我也可以放心了....”
最后一句话,像是擂在唐松灵心上的一击重锤 ,他心猛地跳了下,瞬间慌了,脸色变得煞白,呆愣愣的,唇瓣蠕动着,却什么都未说出口。
他低着头,良久才哽咽道:“今年是个暖冬,春天一定来得很早,到时候我陪妈妈去看玉兰花好不好,医院旁边的公园里种了好多玉兰树,春天开了一定很美。”
苗韵笑了下,低低道:“傻孩子。”
唐松灵愣了一阵,那三个字像一张柔软的网般罩在心上,不断收紧,再收紧,直到整个胸腔都疼着厉害,努力咽下去的泪水决堤而出,可他不敢太大声,只能拼命压抑着哭声,于是滞涩嘶哑的声音憋在喉咙,听得人难受。
肩膀上搭上一直手,轻柔地捏着,无声安慰着他。
苗韵浑浊的眼睛转动,视线落在唐松灵身后站着的池律的身上,似乎这才看见一直未出声的人,眼中露出点惊诧,“小池也来了。”
池律放轻声音道:“苗阿姨。”
苗韵浑浊的眼睛里浮起一点笑,目光在他身上流连几秒,又看向他搭在唐松灵肩上的手,片刻后迟疑道,“阿姨能问下,你们现在.....”
池律视线落在唐松灵身上,窗外的阳光将他眼底的温柔照的明明白白,他附下身,温声道:“阿姨,我和松灵在一起了。”
苗韵愣愣点头,又问:“以后还会不会.....”
“往后再也不会分开了,我会好好护着他的。”
“好,好....”苗韵怔忪,眼角又落下泪,“阿姨知道,你们分离这么多年,都太苦了,希望以后的日子,能幸福顺遂。”
池律只觉得胸口难受得厉害,轻声道:“会的,会幸福的,阿姨也要快点好起来,松灵天天念叨您呢。”
苗韵闭了下眼,轻轻摇头,“阿姨怕是不行了,灵娃儿,就交给你了.....”
“妈......”唐松灵像是吓住了,脸色发白地看着苗韵。
她叹了口气,捏了捏唐松灵的手,“哎,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个小孩一样。”说着,又费力地喘了口气,“生死有命,你得看开些,现在有小池陪着你,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苗韵自己是有感觉的,前些日子精神越发昏沉,今天却突然来了精神,怕是没多少时间了。
自这天起,唐松灵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医院渡过的,每天上午陪池律去公司,他总是给他很多市场分析、金融数据方面的书,下午叫司机把他送到医院,晚上池律下班的时候又从医院将他接回家。
苗韵那天短暂得清醒了一会儿,后面又昏昏沉沉的。
过了一开始的情绪波动,唐松灵渐渐平静下来,只是情绪总是不高,只有见着池律的时候才能笑一笑。
夜深了,窗帘没有拉上,池律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弯腰看了看熟睡中的人。
唐松灵缩卷着身体,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紧闭的眼睛。
池律愣愣看着,突然意识到,似乎只有自己在的时候他睡觉的时候才会舒展身体,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把自己缩成一团。
心口摹地痛了下,伸手轻轻将盖在脸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让他鼻子露在外面,却不期然地看见上面已然干涸的泪痕。
借着夜灯怔怔看了许久,附身在唐松灵还有些湿润的眼角落下一个吻。
本想伸手触一触他的脸颊,但手指离脸颊不到一厘米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刚从外面回来,带了一身寒气,又将堪堪要落下的手指收回。
池律快速洗漱完,刚从卫生间出来便见本该睡着的人睁着眼睛,偏头看着窗外黑沉沉的暮色。
“怎么醒了?”
池律快步过去,唐松听见声音回神,从床上爬起来,扑进池律怀里,手臂紧紧箍在池律腰上。
“怎么了?”
池律伸手揽住他后背,抱着人靠在床头,又伸手拉了被子把他后背盖住。
唐松灵的脸埋在池律胸口,却什么也不说,只用力把自己缩进池律怀里。
见他不答,池律也不多问,只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背,无声安慰着。
抱着这人,一天的疲惫也在慢慢消散。
每天都要会见很多人,除了工作以外各种应酬酒局不断,他也一直游刃有余,并不觉得有什么,可自从又和唐松灵在一起之后,这些应酬便成了一种变相的折磨,他坐不住,想快点回来,但又实在脱不开身,心里焦躁得厉害,好几次都想把唐松灵也一块带上,可临到了,又不想他去那种鱼龙混杂,阿谀谄媚的地方。
在池律眼里,唐松灵就是一块没有任何杂质的天然美玉,任何污秽之物他都不想让他沾染。
唐松灵毛茸茸的脑袋拱了拱,仰起脸,下巴低着池律胸口,眼睛却没睁开,“你回来了....”
“嗯....”池律低低应着,垂眼看着唐松灵,他的脸被不远处的夜灯熏得格外暖,有些细小的绒毛都能看得到,许是刚醒,脸蛋微红,唇瓣也嫩嫩地透着粉红。
池律看得痴了,心跳渐渐变快,揽着他背的一手上移,扣在唐上松灵脑后,附身吻在他额头,他的吻细密而温柔,一路向下,亲过他挺立的鼻梁,落在柔软的唇上,细细研磨。
“宝宝....”他低低叫着,半阖着的眸子里缓缓流动着迷离,似大雾氤氲,再不见清冷。
过了一阵,唐松灵张嘴咬在池律唇上,而后稍稍退开,笑盈盈得看着他。
“累不累?”
“不累。”池律低声道:“就是想你。”
“不是早上才见过吗?”
“可早上离晚上好久。”池律说着,拥着趴在身上的人侧身躺下,将他严严实实裹在怀里,“不是睡着了吗?怎么醒了?”
唐松灵偎着他胸口,闷不吭声,过了一阵,突然道:“我想带妈妈回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