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和他的小萤火虫(21)
“幸得拜入胡太傅门下,我辈三生有幸,在祖上修来的福气……”
坐在众人最前方的老人叹了口气,缓缓地捋了一把胡子,摇头道:“罢了,陛下到底年轻,只是书可以再读,若是心思不纯可就……”
“老爷爷?”
一道清脆的声音出现,很陌生,在乱糟糟背景里格外突兀。
胡太傅动作停下,眯起眼睛看过去。
一个脸生的漂亮少年蹲在面前,皮肤白皙,眼角有些钝,就显得眼睛很圆,眸光明润。
他笑吟吟地开口:“和亲的话,那肯定要把人送去敌国,送谁好呢?似乎大家都不乐意。”
“人又没有高低贵贱,既然如此轻信他国的要求,觉得小小的和亲能换来边境平和,那为何不以身作则,为何轮到自己,才叫痛呢?说心思不纯的话,我看,为了私利而罔顾国事的人,才是最丢人的。”
人群静了刹那。
远远的,李福康慌慌张张跑来,满头大汗。
亲娘啊,他一个没留神,怎么让人跑了出去?
长翅膀了吗,蹿这样快!
反应过来后,那个年轻人立刻开口:“放屁,你懂什么?仅仅是和亲而已,能换数十年的休战……再说了,陛下这就是故意折辱胡太傅!”
雪沛赞许地点头:“对啊,所以大家不是都明白吗?”
殿前的玉兰树被风吹动,枝桠微晃。
“对了!”
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认真地看向面前脸色铁青的老人。
“那个德高望重两袖清风,满腹经纶,为百姓呕心沥血的胡太傅,在哪儿来着呀?”
第16章 小贼,你这是想谋财害命……
还是那个年轻人率先反应过来,站起来,指着雪沛破口大骂。
“你什么意思?血口喷人!”
雪沛愣住:“我怎么了?”
不都说胡太傅高风亮节,满腹经纶吗,他问一句而已,干嘛这样大的火气。
可白胡子老头似乎很生气的样子:“黄口小儿,也配在我面前撒野?”
雪沛“哦”了一声,笃定地点点头:“明白了,你说话这么阴阳怪气,你肯定不是胡太傅。”
说完,他就完全不会后面的哗然,转身朝外走去。
“好了,”
雪沛笑意盈盈:“还请公公带路。”
李福康张了张嘴,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好,公子请随我来。”
玉兰花开得正好,他走在前面引路,穿过春风淡淡的清香,抄手连廊上攀着紫藤,此时还未到开花的时节,雪沛伸手拨起垂下的枝条:“公公,你在笑什么呀?”
李福康欠着身子:“奴婢高兴。”
他恭敬地站在原地,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雪沛,对方身上揣着刚从龙椅上取下的宝石,那物件世所罕见,价值连城,陛下竟这般轻易赏赐了去。
可也未安排人看守陪同。
李福康叹了口气。
朱红色的大门尽显巍峨庄严,雪沛踏进市井人间,背后是沉默肃穆的皇宫,前方是贩夫走卒的热闹叫卖,他突然心有所感,转身,回头看了一眼。
李福康手持拂尘,矮胖的身影佝偻在绛色衣袍内,像是蒙上了几十年的灰烬,冲他微笑。
“公子,路上小心。”
-
天色大明。
飞蛾早已在土地庙等着了,见着雪沛的身影就扇翅膀:“你怎么才来呀?”
“看!”
雪沛来不及解释,远远地伸手给对方:“我的宝石!”
他怕萧安礼万一突然反悔,所以跑得急,这会儿额上都带着点薄汗,幸得春风日暖,只用稍微解开下衣襟,就能散开着一腔的热气。
一颗红艳艳的宝石,静静地躺在掌心里。
飞蛾落在上面,“哇”了一声。
雪沛的眼睛很亮:“好看吧?”
“还是火焰更好看。”
“光好看!”
“火!”
雪沛笑着给宝石收起来:“你也不怕烫着。”
飞蛾重新落在他肩膀上,阖起翅膀:“不怕……接下来要去哪儿?”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他们这种开了灵智的小精怪,自然迫不及待地要远离此处,好好修炼。
“去鹤鸣山,”雪沛想了想,“然后到了秋天就去蓬莱仙岛……”
路边秧苗青青,田垄上还有白翅蝴蝶蹁跹,偶尔有长尾的鸟雀掠过苍穹,发出清脆婉转的莺啼。
不懂世间情爱的小萤火虫走得慢了些,怕摔倒,真奇怪,他耳朵里总萦绕着出宫前,那位宦官对自己的话,笑着说公子,路上小心。
随即,沉重的宫门缓缓关闭。
大概是红墙太高了,雪沛踮起脚尖都够不到,所以挡住了里面的肃穆威严,也藏起了春色满园。
明明……有很漂亮的桃花和玉兰。
肩膀上的飞蛾已经睡着,他站在秀丽的山峦上,回头去看。
雪沛觉得,那遥远的皇宫禁地,好像一方小小的手帕啊。
而勉强能辨出的御花园一角,还有繁复的亭台楼阁,则仿佛是用金线绣在上面似的,华丽精美,却动弹不得。
风吹起额前的发,雪沛抬手,擦了擦自己的脸。
随即转身,走向苍翠山川。
一片落叶打着旋落下,擦过他的睫毛,又在瞬间被风裹起来,卷上飞檐黛瓦。
绿柳低垂,孩童们换了轻薄的衣衫,扯着风筝线跑过河堤,有调皮的拿了长杆,说要去勾枇杷吃,可三月的天,枇杷还没黄呢,摇了许久,倒是晃落下纷纷扬扬的洁白。
寒风呼啸。
萧安礼拂过弓上的雪花,触手生凉。
“陛、陛下,”李福康在旁边跟得费劲,说话时呼出大团的白气,“冬天冷,您把这大氅给带……”
话没说完,就见到萧安礼紧握缰绳,发出一声唿哨。
赤红色的骏马扬蹄嘶鸣,随即奔驰起来,雪还在下,鬃毛如同烈火一般,而萧安礼则娴熟地搭弓,目光锋利——
一枚箭矢流星般地穿过大雪。
林间响起倒地的动静,惊起一群鸟雀。
“中了!”
后面的武将眼尖,惊喜地叫着:“陛下好箭法,我们都有鹿肉吃了!”
萧安礼身姿挺拔,一身利落的劲装打扮,冬日肃杀,后方几个扎好的帐篷被风刮得颤抖,而纵马的将士们则兴奋地停下,发出呼声。
他还握着弓:“赏。”
又是一阵山呼万岁。
今日大雪,按说不该带领众人入场围猎,只是边疆作战打了胜仗,将士凯旋,萧安礼也许久没有拿弓射箭,实在有些手痒,前几日就说过了,要请诸位吃鹿肉,喝烈酒。
虽说雪大,但跑马时不感寒冷,只觉爽快。
已有侍卫把那牝鹿抬了出来,骏马踱着步子,打了个响鼻,雪势渐渐大了,给鬃毛都染上了一层风霜。
“回去罢,”萧安礼扯住缰绳,吩咐道,“让将士们都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丁佳跟他最近,眼睛滴溜溜乱转:“主子不冷么?”
“朕再跑会儿。”
萧安礼难得微笑起来:“实在痛快。”
丁佳跟在后面:“主子!”
可他到底没能跟上,此处不比屋内,可以趁着夜色飞檐走瓦,今年冬天格外冷,肃杀的寒风席卷江山万里,从九重宫阙到乡野林间,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英姿飒爽的陛下纵马驰骋,而天地则像静止一般,唯有一两团毛绒似的鸟雀,扑簌簌地落上堆满雪的松枝。
“哗啦——”
树影摇晃。
萧安礼扯住缰绳。
他若有所思地转了下拇指上的玉韘,沉下目光。
先帝以文治武功著称,对于幼子也格外严厉,自打开蒙读书,萧安礼就同时拿起了刀剑,对这处猎场再熟悉不过,前面是接连山脉的林间,有着不少的野兔走兽,按说,是闹不出刚才那样的动静,莫非是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