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世子经商致富后揣崽跑路了(9)
“那就有劳大师。”
一行人往山上走,攀了十几级阶梯后,又远远听见唰唰异声。
王妃脚步顿了顿,在平台上看见个小沙弥。
“那是……?”
寺监顺她的目光一看,笑了,“是明济。”
“明济?”王妃声音略高了些,“就是……那个孩子?”
寺监点头称是。
顾云秋走在王妃身边,乍然听见名字也没反应,等王妃说出这句后,他才倏然瞪大眼,猛然抬头望去——
那是个穿灰色僧袍的小和尚,手持一柄大笤帚,正一下下扫着落叶。
那、那就是……小时候的李从舟?
顾云秋吞了口唾沫,掌心黏黏地渗出一层汗。
“想来王妃和这孩子也是有缘,”寺监乐呵呵的,忽然朗声朝那边喊,“明济——!”
背对他们扫地的小和尚顿了顿,转身过来时,顾云秋看见他五官轮廓分明、一双虎目像极了宁王,紧抿的薄唇有又九分似王妃。
“来见过宁王妃和世子,”寺监一边喊,一边低头看了眼顾云秋,“寺中还有许多同世子年龄相仿的小沙弥,闲暇时,也能做个玩伴。”
王妃点点头笑,报国寺的小和尚各个出挑。若儿子能与他们交好,那她当真做梦都要笑醒。
而且,不知是不是当年生产种下了因缘,她总觉那小沙弥瞧着亲近。
然而,明济只静静看他们一眼,就转身铲起地上落叶走远。
“……”寺监有些尴尬,咳了一声后,向王妃解释,“娘娘莫怪,这孩子从前不这样,两年前生了场大病,醒来性子就变了,不是故意失礼。”
王妃摇摇头没在意,倒是顾云秋忽然呜了一声,躲到了她身后。
“秋秋?”
顾云秋攥紧王妃裙摆、脑袋都埋起来,他齿关紧咬、浑身发颤,后颈上更是冷汗止不住地冒。
那、那小和尚明明比他还矮半个头,但望过来的眼神却和前世一般森冷恐怖。
——不、不愧是前世杀人如麻的真世子。
顾云秋吓得小腿都有点抖。
王妃却当他是怕生,忍不住地打趣几句后,俯身弯腰将人抱起,“秋秋多大了,丢不丢人啊?”
顾云秋伏在王妃肩头,心想丢人总比丢头好。
怕了怕了,他决计要在寺里躲着点李从舟。
等王府一行人走远,才又有一道灰色身影从寺门口的榕树后走出,李从舟不动声色地看向人群中的宁王妃,以及她肩头那个鹅黄色的小东西。
看了半晌,不知想到什么,小和尚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狞笑。
那双如冷夜寒星的眼睛里,尽露渴血的凶光。
……
虽被吓得有点蔫,但等一切都安顿好后,顾云秋就又恢复了精神。
王妃分了东厢房给他住,这是间向阳正对莲池的房间:
进门正中供了尊药师佛,佛像上悬一副“无诸恼患”的匾。满室檀香、窗挂竹帘,窗下一方书案,案旁置土炕一张,上放两个石青蒲团。
顺哥抱着行囊东张西望,眼神略显嫌弃。
须知,他在宁心堂可是有自己独立的直房,如今这般情况,只怕他得和其他人一起去挤门口的几间通铺。
顾云秋却撒欢地扑上土炕,抱起蒲团来打滚。
看小主子这样,顺哥只得将埋怨的话吞回肚里,表面作出一副欢喜,心里却在算——世子这股新鲜劲多久会过去。
如此,顾云秋就顺利在报国寺住下。
但那捡榆钱子的计划,却并不如他所料般顺利:
王妃关心他,给他派了五个护卫、十个银甲兵,加上顺哥等几个小厮、嬷嬷,他出小院走到哪儿,身边都是一群人跟着。
而且,僧人们待他也极热情,无论到哪,哪怕只是多看一眼古井,都会有僧上前问他是不是想喝水。
如此这般,他还怎么好意思蹲下去捡人家的榆钱子。
顾云秋尝试了几次,暂时也没想出什么能避开人的好主意,只能无奈回房、趴在窗前书案上,双手托腮看着外面的莲池发呆——
春水随风动,池中新荷还未绽,顺哥约着几个小厮在池畔打藤球。
他来请过,但顾云秋心烦,便没应。
看着顺哥动作,顾云秋撇嘴:嬉戏打闹上,顺哥确实是一把好手。可惜心思太多,并非忠仆之选。
他这儿胡思乱想,那边小厮们突然一声惊呼。
顺哥某个球打高,接球那个一晃神没接到,藤球嗖地一下弹出去,正巧撞到九曲桥上一个小沙弥。
藤球因此被改变了角度,于桥面咚咚跳两下后,就一下滑进莲池里。
莲池上微风一吹,那球就整个飘到水中央。
顺哥当场就急眼了,他撸起袖子、气势汹汹走过去,伸手就攥那小沙弥的前襟:“赔我藤球——!”
小沙弥被顺哥带过去的两个小厮挡住,顾云秋看不到脸,只能隐约看见他灰色僧袍的一角。
小沙弥没说话。
顺哥更恼,松开前襟反手就是重重一推:“干什么,哑巴了?!”
小和尚被他攮得后退了一步,却又笔直站定,他挑起眼,“藤球是施主自己打落水的。”
“啪——!”顺哥重重打了他一耳光,“你他妈放屁!”
“要不你突然出现,老子的藤球怎会滚水里?!”
小和尚被他打得侧颊微红,他用舌头从内侧顶了顶腮帮,一双眼慢慢眯起来,看顺哥的眼神也渐渐危险。
顺哥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里发毛,一股邪火冒上来,抬脚踹过去,“看什么看?!信不信我给你眼珠子挖出来!”
小和尚生挨了一脚,却看着他慢慢笑起来。
一双冷眼中,就明晃晃写着四个字:你倒试试。
顺哥急了,“给我摁住他,我今天不打死他我不姓张!不识好歹的小秃驴,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我可是宁王世子身边的贴身小厮!你得罪得起么?!”
远远坐在东厢房内的顾云秋:“……”
他怎么不知道,顺哥背地里还打着他的名号干这种事。
小和尚被一群小厮左右摁住手臂,他脸上却没有一点畏惧的表情。
听见宁王世子四字,他甚至忍不住笑出声。
顺哥从没见过这么狂的人,气得整张脸涨红,挥起一拳就朝小和尚肚子打去。
小和尚呵了一声,看顺哥像看一个死人,他使了个巧劲轻松一挣,就从桎梏中脱身,头也不回地往假山那边走。
“诶?!”顺哥一拳扑了个空,反而自己摔了个狗啃屎。
旁边几个人扶他起来,他还撒气地甩了他们一个耳刮子,“一群蠢货!他妈的连个人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
跟班们讷讷不敢说话。
顺哥气急败坏、推开他们继续追,“你他妈往哪儿跑!”
然而才走一步,身后就传来顾云秋远远叫他的声音:
“顺哥——!”
他顿了顿,先哎了一声,正想吩咐两个小厮跟着小和尚去,那边顾云秋却又点了他们的名:
“你们人呢?!我有要事吩咐!你叫着大家都来我房内!”
顺哥忍不住啧了声,烦躁地挠挠头,最后一跺脚,远远瞪那小和尚,“算你走运!这藤球我先不与你计较了,不过你也给我记着——”
小和尚似笑非笑看着他,脸上尽是嘲弄。
顺哥觉得自己被挑衅了,不管不顾扑上去、还想再打他,结果,顾云秋那边又催,他才重重哼了声,转头带人回去。
剩下小和尚站在九曲桥上,一双虎目冰冷,嘴角挂着一抹讽刺笑意:
可惜。
他身后的假山群起伏错落有致、仿若巍峨山峦,低的几座覆盖有青苔藤蔓,高的两座顶上、却有几块摇摇欲坠的大石。
那石块重逾千金,任是砸着什么,都会变成一滩血肉模糊的烂肉。
微风吹起了小和尚的僧袍,露出内侧绣着一个“济”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