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一(218)
说到这里,衣飞石笑了笑,说:“我看谢浩也不是很心甘情愿给我送礼来。大约他心里也清楚,这事儿就算问我也没戏?”
衣飞石自然是趁机表忠心,表示自己不会收人钱财与人消灾。
谢茂想起他这襄国公府自建府以来,从来不曾受过哪方的重礼,也从不与哪一党人走得亲近,连他亲爹衣尚予那边都少于走动,可见是打定主意要做孤臣。
谢茂不介意衣飞石结党,也不介意衣飞石做孤臣。毕竟,以后的路,他都给衣飞石安排好了。
但是,衣飞石这样勤谨自守,从不弄权,哪个做皇帝的不喜欢?有了这样体贴不自恃的体贴爱人,谢茂又岂能不领情感动?他固然不必衣飞石如此孤独,可衣飞石选择了这一份孤独,就是对他的忠诚与爱慕。
如此温暖柔和的夕照之下,看着衣飞石仿佛散发着熠熠光辉的脸庞,谢茂看见的全都是衣飞石品行的珍贵,轻声道:“朕自然知道你公允处事,从不偏私授受。”
衣飞石被他夸得有点臊,轻咳道:“也……偶尔也会,做些手脚。”
比如他带进羽林卫的一部分心腹,就是他和衣尚予联手改了记功册子,把他自己的功勋改了一些匀给众人,才勉强凑够了进羽林卫当军官的品级。
谢茂信重衣飞石人品,哪怕衣飞石承认偶尔会做手脚,他也深信衣飞石不会出格。
“尽管做去,若是露了马脚,朕给你兜着。”谢茂大方作保。
衣飞石更不好意思了,起身磕了头,保证以后都不敢再私下弄鬼:“臣以后求陛下周全。”
谢茂被他哄得心花怒放,满口答应:“行,你来求朕,再没有不许的。”
一顿饭吃到尾声,夕阳也彻底落了山。二人提灯下楼,谢茂才惊讶地问:“谢浩的事,真的就不问朕了?”
衣飞石看似靠在皇帝怀里,其实一只手稳稳地扶着皇帝腰肢,就怕下楼时,皇帝一时不慎滑下去跌跤。他轻功好,下楼如履平地,另一只手提着灯,灯光半点儿不晃,说道:“事与臣不相干,臣何必问?若与谋逆罪人相涉,已付有司查问,臣何敢问?”
“陛下是想问,龙司尊查问谢莹之事,顺手把臣的舅舅牵扯了进去,臣是不是记恨了?”
谢茂被他问得噎住了。
就谢茂所知,衣飞石还真不是以德报怨、唾面自干的性子,谁要是无缘无故惹到衣飞石头上,不是衣飞石心里敬重的对象,也没有说得通的理由,那绝对会被衣飞石雷厉风行地报复。
前两辈子被衣大将军阴得哭爹喊娘还不知道对手是谁的朝臣可以作证!
死在西北的陈旭也可以作证!
这辈子衣飞石经历不至于前世那么坎坷,有父兄关照,有皇帝护航,朝野上下能和他干起来的官员并不多,他就顺风顺水地升到了一等公,敢得罪他的人就更少了。
这期间,阴过他的林附殷、张姿、宗室等,全都被皇帝抢先收拾了一遍,根本用不着他出手。
“朕不是觉得你小气,小衣,”谢茂亲亲他的脸颊,赶忙否认,“朕是怕你不痛快。”
二人已经下到一楼内寝,宫人来接了衣飞石手里的宫灯,他笑眯眯地服侍皇帝解了御寒的大衣裳,端来茶水,说道:“陛下当日告诫龙司尊,不得栽赃构陷,臣都听在耳中。若谢莹真有勾结罪人谢沣图谋不轨之事,臣只为一时不快要与龙司尊置气,就颠倒黑白放纵了谋逆罪人,臣岂非与谋逆同罪?”
谢茂明明觉得他在吃龙幼株的醋,哪晓得人家喝完醋就不酸了,倒是他这个酿醋的念念不忘,顿时有些尴尬。
安置好茶点寝具之后,服侍的宫人悄然退去,衣飞石熟练地攀上皇帝颈项,坐在他怀里,小声说:“何况,我也觉得,那谢莹不是好人。”
“哦?”谢茂惊讶极了,衣飞石可不是乐意进谗的脾性,从不背后说人不好。
衣飞石这俩月也都在跑他舅舅马万明的案子,偶然出宫都泡在听事司,和龙幼株自然不好打交道,从前就跟黎顺说得上话,黎顺也爱在他跟前奉迎,跟他说了不少内情。
“他这人不尊重,尤其不敬陛下!”
衣飞石最痛恨的就是这一点。
龙幼株是谁?那是皇帝亲自提拔的听事司司指挥使。冲着皇帝的面子,满朝文武,包括被皇帝宠得过分的衣飞石,都轻易不敢对龙幼株冒犯。为什么?因为龙幼株代表的是皇帝的权威。
“仗着皇室宗亲的尊贵高傲,旁人都不敢招惹听事司,不敢得罪龙司尊,他谢莹就敢当街偶遇时,指着龙司尊的鼻子,骂她‘胭脂楼的臭婊子’。”
衣飞石说起来唇齿间都迸着一股杀意。
他还有更恶心的事没说完。谢莹不止偶然遇见了龙幼株要骂她,还故意把从前“关照”过龙幼株“生意”几个臭嫖客带在身边,念着“一夜夫妻百夜恩”的句子,当街羞辱,叫龙幼株把几个嫖客认作相公。
原因就是龙幼株查京门受贿案时,没给谢莹面子,把他两个门人下了监狱,判了斩刑。
外界一直传言,龙幼株乃是皇帝庶妃。
如今皇帝倒是澄清了,他与龙幼株没有首尾,可是,这事儿衣飞石知道,外界并不知情啊。
这叫衣飞石如何不怒?所有人都猜测龙幼株与皇帝有关系的时候,谢莹敢痛挖龙幼株从前不堪入目的脏事,固然是羞辱了龙幼株,又何曾把皇帝放在眼里?谢莹羞辱龙幼株,衣飞石管不着,可是这顺手拍到皇帝脸上了,衣飞石就不能忍了。
谢茂瞧着衣飞石的脸色就有些古怪。
前儿你还那么在意龙幼株,今儿就为龙幼株义愤填膺了?这龙幼株是有多大的魅力,俩月时间就把朕的小衣迷倒了?不行,明日起,不能再让小衣往听事司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的关键词是四个字,老谢和小衣在襄国公府睡觉觉的地方。
四个字哦,第一个字是观,最后一个字是楼。
这都不知道就没有右右吃。
第140章 振衣飞石(140)
太平六年三月十八,又是个小朝日。
在襄国公府昏天黑日地逍遥两日之后,谢茂从密道回宫,准备上朝。
抵达太极殿之后,宫人们熟练地服侍他洗漱更衣,他坐在席上也不见什么表情,服侍的宫人却都觉得,圣人必然心情很好,那一股欢喜雀跃几乎都要从眉梢眼角透出来了。
“今儿是绵绵郡主十岁芳辰,”赵从贵弓着腰向皇帝递话,“太后娘娘在醒春山房赐宴,叫三皇子、四皇子,团儿郡主、娴郡主,都去凑热闹,绵绵郡主昨儿、前儿差人来问,是否能给圣人请安……”他笑声一贯慈爱还带了点干瘪,“这是想皇父了。”
谢茂夜里只歇了一个时辰,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衣飞石的乖顺热情,闻言才从柔情蜜爱中拔出。
宫人抬来衣冠镜,他起身看了看梳得齐整的发髻,伸手让朱雨带着宫人来伺候冕服,道:“小女孩儿难免争个高低。去岁娴儿生日办了个小宴,朕也是不意撞上了……”
赵从贵琢磨着,皇帝这话里是对谢绵绵有些不满?
哪晓得谢茂转口就说:“行吧,朕今日早些散朝,去醒春山房看看。”又嘱咐他,“去库里挑几样小女孩儿喜欢的东西,先赏一回,朕去吃她小人家的生日宴时,还得带上一件。”
赵从贵忙答应下来。
谢茂又道:“公爷要伴驾的。也不知道他今日上不上朝?”
衣飞石目前的实职是羽林卫将军,负责宫禁。这个位置太特殊,什么朝会也比不上皇帝安危重要不是?所以,衣飞石不单可以旷班小朝会,有时候连大朝会都得在外值守,没功夫去站班。
“你今儿别跟着朕了,去找公爷,告诉他,午时朕要带他去拜太后,再见见他未来弟妇。”
谢茂交代了赵从贵一句,就放心地去上朝了。
赵从贵头疼地拍大腿,襄国公的弟妇那是团儿郡主,不是绵绵郡主!团儿郡主和绵绵郡主一向合不来,今儿还真不一定会去给绵绵郡主捧场呢!——真是皇帝动动嘴,太监跑断腿。这下得了,不止要向衣公爷传旨,还得去堵住团儿郡主,千万叫她去赴宴。
衣飞石果然没有出现在玉门殿。
皇帝躲在襄国公府玩了两天,衣飞石也在休沐,别的衙门十天半月不理事,全交给附贰也罢了,事关皇帝安危,衣飞石哪里敢怠慢?进宫之后就直奔皇城北门值房,清问班表点卯去了。
赵从贵没有亲自找他,实在不得闲,差了个小太监给他传话,说贺礼都已经帮他准备好了,连给两位皇子,另外两位郡主的小礼物,也都一并准备了,只请公爷拨出时间,散朝后务必伴驾。
衣飞石心情瞬间就不好了。
他实在是不喜欢孩子,从前皇帝也有意无意地让他和几位皇子、郡主相处,机会不多,时间也不长,多半是在太后宫里请安时,几个小孩子也在太后身边玩耍,就一并吃饭,听谢茂和几个孩子说话。
当时他没有多想,现在就明白了,皇帝只怕也是在看,哪位郡主和他关系好一些。
——这种好抵得了什么用?真到了皇权相争的时候,父子兄弟都要残杀,何况儿时些微情分?
养在宫中的三位郡主中,谢团儿母族乃黑发狄人,民风有异,谢绵绵、谢娴则是标准的宗室淑女,行不动裙、笑不露齿,衣飞石一个标准的外男,她们怎么会和谢团儿一样对衣飞石凑近说话讨好?再者,谢团儿与琥珀兄弟情分不同,又在女童时就与衣飞石相识,这就更是谢绵绵和谢娴不能相比的。
若是以此就选定谢团儿为嗣女……衣飞石只觉得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没等到玉门殿散朝,赵从贵就扶着腰叫人驮着,一路小跑到了衣飞石处,气喘吁吁地说:“公爷诶!这可出大事儿了!求您赶紧地往街面上撒人,咱们团儿郡主不见啦!”
衣飞石扶他进衙门坐下,问道:“公公,不着急。您慢慢说。”
被皇帝养在宫中的三位郡主都随太后住在长信宫,不过,这三位郡主都是“小住”,不似两位皇子过了玉牒,就是谢茂的儿子,所以,她们想要出宫回家拜见父母,找兄弟姊妹玩耍,太后也没有很约束。尤其谢团儿性子野,又有琥珀兄弟带着衣家老卒保护,她偷偷溜出去逛逛街、打打猎,但凡带足了侍卫,太后也都不管。
自从襄国公府落成之后,每旬襄国公休沐,皇帝指定躲在太极殿不见外人,旁人不知道,宫里几个经常到太极殿找皇父要糖吃的孩子岂会不知道?前天皇帝前脚刚从密道走了,后脚谢团儿就说要回家看阿妈——太后明知道她就是出去找衣飞珀玩,也没有拆穿她,让她带齐侍卫出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