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被掉包的罪臣之子 上(220)
是他错了,念着陈氏的那份母子情,妄图有一日能回去,若早下决定,直接放言要让那个小病秧子病逝,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
文殊阁大学士亲自盖章的,敏学幼聪之童,甚至不惜冒着被皇帝不喜,也要收了那小鬼当学生。
呵,好大的局。
凌湙展开信纸,开头便顿住了笔尖,知道这封信一去,陈氏即便收到他从秦寿府里,专门挑了给她做首饰的珠子,也再不会开怀了。
可有些话,他不得不给她点明,陈氏身在侯府,迷障于外界的官派纠葛,并不知道那个小病秧子被收做大学士之徒,意味着什么,甚至她还挺高兴于,自家侯府重回上层视线的事,语气里是对他大哥,受武英殿老大人青眼的骄傲。
凌湙都能从信里窥出,他父兄被那个小病秧子,带来的短暂好处迷了眼的样子,陈氏一个妇道人家,看也只能看到眼前,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甚至,被那对父子影响的,反而觉得留着小病秧子为自家谋好处,是个一举两得的好事,兴许养着养着,也能养出感情来。
可陈氏不明白,那些老大人的好处,不是那么好拿的,今天你拿了多少,明个就得加了倍的吐出来,尤其这还关系到凌湙将来回京的计划。
凌湙下笔,在信纸上头一句话就写道:母亲大人,恭喜您,得到了一个被文殊阁大学士收做学生的儿子……
笔尖顿住,凌湙埋头沉默的看着这句话,竟满满的带了嘲讽,怎么看都有种灰头土脸的意味,他一气就将这几个字给撕了。
重新铺纸落笔,这一次,他端正了心态,开头便道:家慈堂前亲见,恕儿落笔无诌……
武大帅问他:你是谁?以何身份与我对话?
凌湙当时面色坚韧的告诉他,只是自己,只是凌湙。
没有再如之前打杜曜坚时那样,用祖上说话,斥其家门也不过是,从他家部曲内脱离出去的兵奴,那一时的心情,或许仍有着归家的期待,然而自甲一来后,他便知道,没有了,他不会再回去了,或者,即使回去,也不会回侯府了。
凌湙在信里,给陈氏分析了那个小病秧子闻名京畿的后果,不止有重新带着宁侯府回归上层视线的好处,还有他被永远摁死在凌家子位置上的死亡威胁。
一个罪子,如何与耀目满京畿的神童相比?宁侯府敢承认,整个家族都得被京圈贵门逐出交际圈,而习惯了车马熙熙的宁家男男女女,如何能忍受得了这样的落差?
一个文殊阁大学士,直接将宁府众人摆在了他的对立面,他娘能为他怒而掀了丈夫和老公公的桌子,却无法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宁氏族人,所以,从一开始,陈氏就被骗了,被她丈夫以孩子还小,养养就有感情的话,以及到了眼前的羡慕恭维,给骗的昏了方向。
而他那对父兄,也许一开始确实只是想,利用小病鬼重回上层圈,可他们不知道,这是一颗形似砒霜的毒药,吃下去是会死的。
皇帝那样不喜宁家,低调苟着方能长久,可他们偏要往皇帝眼里蹦,以为凭着文殊阁的关系,多结交些重臣权贵,可以帮他们在皇帝面前转圜转圜。
太可笑了,他们是不是忘了,那个小病秧子是怎么去的宁家?水上阁楼,也不怕溺死。
凌湙在信的最后写道:母亲就当从未有过我,既已有佳儿在侧,当用心待之,边城这里不用再惦念,我很好,在此遥祝亲慈躬安,百寿长绵,不孝儿叩拜!
等笔墨晾干之际,凌湙抬头就从东阁的窗棱上,看到了落日余辉里飘飞的粉尘,如他与陈氏这一份短暂的母子情般,风过无迹,他不怪她如此短视,却到底生了陌路般的寂寥。
呵,原来哪一世他都是没有双亲缘分的,上辈子三岁现身街头,无人知他父母是谁,他自己也没有三岁以前的任何记忆,到了这里,揣了颗成年人心肠,想要好好融入人家,可人家家里子嗣繁茂,并不在乎有他没他。
凌湙捻着桌上的镇纸,颠着上下抛了两下,一甩手就砸了出去,直将好好的窗棱怼出一个洞,发出轰一声巨响,蛇爷领着人慌张的跑进来,紧张的望着凌湙,一双透满沧桑的眼中盛满了担忧,“怎么了?”
半晌,凌湙才压了胸中的郁怒,摇头道,“无事,让幺鸡叫上人,晚上随我去跑马。”
蛇爷张了张嘴,最终只点头应道,“哎,那成,我这就去叫他准备准备。”
凌湙挥了挥手,将干透的信纸装好,又从匣子里拿了另外一封信来看,这封却是宁振鸿的,开头便是:五叔安,我有一个大秘密告诉你。
宁振鸿的信依旧是厚厚一封,京里的小道消息,府里各房大小事,以及从他父祖,也就是凌湙父兄书房里偷听来的朝中事。
凌湙并不爱看那些拉拉杂杂的叨叨,一目十行的跳了过去,直看到他说的大秘密那块,才注了目光一个字一个字看去,却见他在信上写道,“五叔,换来家的那个小孩,不是一开始来的那个,就是……我也说不好,但是我知道不是,那个头前进来的孩子,是胎里带的瘦弱,一看就是先天有毛病,可后来的这个,是生生用药物灌脱型的瘦,您懂么?有两个小孩,两个……两人轮换着来家里住,可家里没人发觉,因为他们住的那片不许人接近,打着给您休养身体的名义,隔开了熟人的视线,然后,那两个小孩,瘦脱型后,眉眼唯余眼角红痣能辩,我提出个质疑,可祖父和父亲都说是我对那个小孩有意见,先入为主的不喜他,才会生出如此荒唐的想法,家里有派奴仆伺候,不可能会出现两个轮流换的,可是五叔……我、我也不知道怎样跟你讲,他就是换了,我给祖母说了,祖母特意叫了人来看,可她也看不出有何不同,他们都说我疑神疑鬼,五叔,他们都不相信我说的话,真的,我没有骗你,你相信我,就是有两个小孩子在混淆我们的视线,他们不信我……他们怎么能不信我?……”
信到后尾有些潦草,可见当时书写之人有多惊恐,有多惶惑,凌湙甚至能看到宁振鸿扒着写信时,身上的那种不被人信任的无力,和发现事情有异的那种慌张。
宁振鸿在京里数星星数月亮的盼着凌湙回信,他这是真麻了,根本不知道要找谁帮忙。
他上辈子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成年了,那个孩子因为拜了文殊阁段大学士为师,整个人活的神采飞扬,眉角红痣漾出的志得意满,比真正的五叔更似贵门子,浑身津着文武双全的华彩,是个身体倍棒,风姿卓越的神仙人物,丁点没有儿时弱病的后遗症,旁人都说是家里养的好,可就当年家里那氛围,宁振鸿无法说服自己,那是他家养出来的世勋贵子。
跟凌湙从驿站里道别之后,他一开始也没把目光聚集在那个小孩身上,可有一天两人就巧在后花园的亭子里遇上了,他当时扫了一眼,那枯黄的小脸,瘦脱相的两个大眼睛瞪着人时,有种鬼般的阴森,走路都一摇一晃的不稳当,看着就不像能活到成年的,当时他就奇怪上了,因为见过这人的成年模样,万没料他小时竟是这般不起眼,一副谁都欠了他的样子。
按理他不该这样惶然的,以他五叔的凶悍,那个当年取代他的孩子,在他五叔驻进京畿时就没了影,去向不明,就是到他身故前的那段时间,也都没有那人的消息。
他不该在意一个挑不起事的无用者,可这事憋在心里,又实在让人睡不着,太荒谬了,怎么会有两个身形模样差不多的孩子,来往于他家而无人发觉?
宁振鸿甚至都说不清那个孩子到底像谁,似是综合了凌家人的眉眼,但当时京中更有赞他有闵仁太子遗风的说法,赞段大学士教的好,竟也教了个如此风华显俊的公子出来。
到他五叔进京,闵仁太子一案已经翻了,凌家平反,发还府宅钱财,现在想想,整个事件当中,只有他和他五叔最倒霉,因着那个小孩,人生逆转。
宁振鸿咬着牙,将自己第二回撞上那个孩子的事,前言不搭后语的全写在了纸上,他得让他五叔知道,凌家那帮老娘们可能在合着伙的骗他,叫他千万小心防备着她们,别再叫人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