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 上(94)
二哥正是七年前离开南京,那几百两银钱也是那时不见了,与白玉吟被赎出后上京寻人的时间完全吻合!难道说白玉吟的“孟郎”就是自己的二哥?自己与二哥双生龙凤,眉目间非常相似,若是同时遮挡住下半张面庞,几乎难辨谁是孟旷谁是孟晴。莫不是二哥并未以全容面对白玉吟,所以白玉吟只记得了二哥的眉眼吗?
可如果当真如此,为何二哥从未在来信中提及白玉吟?孟旷又有些不确信了。
她眸光吃惊地打量着白玉吟,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该不该出声去询问她有关二哥的事。而白玉吟见她不答话,则抚着她的面庞,泣声道:
“你为何不说话,还装作不认识我。”
孟旷摇了摇手,试着推开她,她一时间实在不知该对白玉吟说些什么。她到底该不该开口说话,向她坦白自己的女子身份?可是,如若她所谓的“孟郎”并不是自己的二哥,如若她信不过……孟旷有些犹豫不决,光是打手势能够表达的实在有限。她只能不断地试着推开她,与她保持距离,让她冷静下来。
却不曾想她这个动作似乎激到了白玉吟,她紧紧抓住孟旷的双手,落泪道:
“你……是不是见我又落入风尘,所以失望了?”
孟旷忙摇头,再次试着挣开她,她却再度扑上来紧紧勾住孟旷的脖颈,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孟旷无奈之下只能摊开双臂,满脸无辜。就听白玉吟道:
“你……你不要厌弃我好吗?我好怕你讨厌我,我找了你七年……我什么都不会,我只能以此谋生,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找你。但我发誓我没有让任何男人碰过我……我发誓!”
孟旷一时间竟感到无比的心酸,喉头微哽。
白玉吟在她怀里默然饮泣,半晌,她总算放开了怀抱,拭了拭泪水,抬手抚摸孟旷的身子:“你……你似乎比七年前要壮了不少,那时候你总咳嗽,一直在生病。孟郎,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我身边都是潞王的人,我也不敢当着他们的面认你。眼下我寻了空档来找你,你好歹说句话罢。”
孟旷叹了口气,抓起她的手,摊开她的掌心,在她手掌中写道:孟郎可是孟子修?
白玉吟顿时诧异,困惑地望着孟旷,道:“孟郎?你不就是孟子修吗?”
孟旷失声而笑,突然出声开口说话:“莫声张,孟子修,乃是我的龙凤哥哥。”她的声音压得很低,透过面具传出来更是微弱,但白玉吟近距离听得很清楚。
她如中雷劈,无比震惊于眼前这个男子竟然发出了女子的柔和声音。她颤抖着手指着孟旷,道:
“你……你是女……”
“嘘……”孟旷竖起一根手指搁在面具上,让她噤声。随即她转了一下身子,似乎刻意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白玉吟的正面,然后抬手取下了面具,让白玉吟近距离仔细看看自己,悄声道:“你瞧,我是不是一根胡茬也没有?”
白玉吟又是惊又是懵,试着抬手抹了抹孟旷的面庞,真是光滑如绸,无半点胡茬,再仔细打量,喉间也无喉结。那面具卸下后,眼前的人露出笑容,面目顿时柔和了许多,显出了女相。这可真是世间罕见的奇女子,她今日当真开了眼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玉吟一时间脑内混乱,反应不过来。
“白姑娘,你认错人了,你的孟郎确然是我亲哥哥,他七年前确实在南京。但我可从未去过南京,也不认识你呀。你是不是也从未见过我哥哥的全然面貌?”
白玉吟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第一次见他时,隔着珠帘和帷幕,他总是用围巾遮住他的下半张面庞。但我确认他是个少年郎,与我年纪相仿。他与我对诗、诵词,我们曾秉烛夜谈,他的声音很好听,是朗朗的男子音,我一直忘不了……”
“二哥确实是大才子,若不是家中变故,他当已考取功名,在朝为官了。”孟旷说此话时,语调平静,神色却透出几丝哀伤。
白玉吟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镇定下来。她哭红的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孟旷,呢喃着问道:“你可知道你二哥眼下人在何处?”
“我亦不知,他七年前离开南京后,就在各地流浪。唯一久居之地乃是湖北麻城,他在那里逗留了一年半的时光,大概五年前他就离开了麻城,去了川蜀,后又去了江西、福建和浙江。再后来他回了南京,因为身子太差了,也实在是山穷水尽,必须得回去求助我舅舅家的资助。他在南京住了一段时间,大概也就半年前,他来信说他感觉身子好多了,又要启程出发,这次他说他打算去北方,有可能要去辽东,但也没有给准信。再后来我们一直等他来信,却杳无音讯。我和妹妹都没办法离开京城去寻他,最后还是我妹妹的师傅罗道长出发去寻他了,但罗道长到现在也没有来信。”
“他后来回过南京……他知道我离开南京北上了,却不来寻我……”白玉吟失魂落魄地说道。
孟旷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但看白玉吟如此心伤,她只能努力安慰她:“我二哥身子不好,总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而且我们孟家人身上还背负着不明不白的血仇,我父亲和长兄惨死在仇人刀下,母亲也因受到父兄之死的刺激发病而亡,仇人的身份我们至今未曾查明。我们兄妹曾发誓穷尽一生也要复此仇,不死不休。我二哥一直在为复仇之事奔忙,他身不由己。我想,他当年之所以离开你,再不曾去寻你,也是由于这个原因。他不想连累你卷入我们的家族仇恨中来。”
白玉吟默然,半晌她问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仇恨,你才会女扮男装成了锦衣卫?”
孟旷点了点头:“孟旷才是我二哥的本名,子修乃是化名。我本名孟晴,是家中长女。我是顶替了我二哥的身份入的锦衣卫,因为我们家世袭军籍,在我父兄死去后,二哥身子骨太差不能参军,只有我习武,身体较好。我们约定好,我与妹妹留在京中,在锦衣卫内调查当年的事,他则在外调查其他的线索。我们维持通信,保持所知消息同步。”
闻言,白玉吟不禁长叹一声,与孟旷相顾无言。孟旷扬起笑容,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但不论如何,今日你我相遇,乃是说不出的缘分。我真是想不到,我竟然遇到了我的二嫂。”
白玉吟苦笑道:“甚么二嫂,我寻你二哥这么多年,你二哥却一直躲着我,他根本就不想娶我。明明舍得花那大把银子将我赎了出来,却怎么也不愿娶我过门。”
孟旷也觉得奇怪,她二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相反他心思缜密,做事周详。他十五岁的时候就能谋划出让三妹顶替自己入锦衣卫的详细方策,又怎么会在十七岁时头脑发热突然去秦淮花大把银子赎出一个艺伎来,然后放置不管?他从未在信中提起白玉吟,却又是为何?二哥难道说是在计划些什么吗?
“你离开南京北上,是偷偷出来的吗?”孟旷问。
白玉吟点头:“你二哥给我安排的宅院小巧雅致,仆人也都是手脚勤快的老实人。在那里过日子不成问题,但那些仆从显然并不愿意我离开那宅院半步,一直看着我。我若想出来,只能偷跑。若是有他在,我心甘情愿不踏出那院子半步,可他两三个月了都不曾来过,我实在是太煎熬了,我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如何,我只能赌一把,偷偷离开去寻他。我记得他跟我说过他是京城人士,他的口音也是京城的,所以我一门心思要进京寻他。可真等我来了,才知道要在这偌大的京城寻到一个人有多么的困难,无奈之下,我只能想办法进京城最着名的青楼,要成为最负盛名的花魁,如此才能让他注意到我,他或许才会来寻我。”
孟旷抿唇,不着痕迹地侧首瞥了一眼自己身后,然后她握住白玉吟的手,轻声道:“二嫂,你放心,我二哥绝非负心之人。既然你遇见了我,那你就有了着落。等我寻到我二哥,我定把他抓回来带到你跟前,让他跟你解释清楚一切。到时候,我等着吃你们的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