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 上(110)
倭国这些年已被太阁丰臣秀吉一统,正是军事实力空前强大之时。然而他们由各藩地领主松散联合,根基尚且不稳,急需发动对外战争转移内部矛盾,此时集结大军征战朝鲜绝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朝鲜贫瘠,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我大明丰饶之地。只有豪迈诱人的许诺才能调动那些藩邦领主出兵攻伐的积极性,朝鲜羸弱,党争严重,更无抗争可能,我们若不及早采取应对措施,将错过最佳战机!
唉!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危难临头,这朝廷当真就像诗句中的那北极星似的,何止是稳固不动摇,简直是食古不化!”
这不是孟旷第一次听闻郭大友对倭国和朝鲜国的分析了,但她还是必须得感叹,朝中有多少人能如郭大友一般,对三国局势都有如此深刻的研判?这些想法,恐怕都是他与罗洵这些年来不断搜集他国情报得出的结论,他们当真不愧是大明最出色的巡堪锦衣卫。郭大友鲜少会对皇帝评头论足,如今言辞之间多有不敬,若是让外人听见,是要治罪的。但他恐怕是积郁良久,不吐不快。
郭大友发泄完了,长舒一口气,终于再次展露笑容。他拍了拍孟旷的肩膀,道:
“十三,我就说些牢骚话,你听听就罢了。但危难当头,必须要警醒,我们锦衣卫,是大明的耳目,永远不要闭塞视听。”
孟旷摸出了速记本和笔,写道:你很失望吗?若是失望,为何还要这般尽忠,上头不重视,我们也无能为力。
郭大友愣了愣,遂摇头笑道:“十三,这不叫尽忠,这片土地不仅仅是朱家天下,亦是你我的家,盗匪扣门,你难道不拔刀吗?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家人被杀死吗?曾有蒙元做了这片大地的主人,我等汉人受尽欺辱。如今,难道还要让倭人取了这天下吗?”
是啊,答案当然是不能的。
第77章 帝王州(二)
穗儿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吸了吸鼻子。安抚地拍了拍依然在流泪的韩佳儿,她转身,向着身后一直默然注视着他们三人相拥而泣的孟暧和白玉吟介绍道:
“这二位是我在宫中的朋友,吕景石、韩佳儿。石头、佳儿,这是孟百户的小妹,孟暧孟大夫,这是……孟家尚未过门的嫂子,白玉吟。”
穗儿的故事,孟暧很清楚,而白玉吟也在这两日有所了解。因而一听名字,她们就反应过来来者是何人。吕景石和韩佳儿向孟、白二女行礼,二女还礼。穗儿一时间尚未能找到更好的介绍白玉吟身份的说法,就只能说是嫂子。至于是谁的未婚妻,她这会儿实在不好解释,个中原因过于复杂,此间说来亦不谨慎。她考虑等有合适的时机,再把孟家的情况向两个朋友详细解释。
众人落座,穗儿闲话不多说,直接切入主题,询问道:“你们是怎么出宫来的?张诚和陈炬居然会放过你们吗?你们有没有暴露?”
韩佳儿回答道:“惠儿姐,你别急。这次就是张诚放我们出来的,当然他会放我们出来,就代表着我们与你是一伙儿的事儿已经暴露了。不过陈炬到底知不知道就不好说了,即便当时不知道,但现在恐怕已经反应过来了。”
“是罗洵和郭大友的斡旋?”穗儿反应过来,挑眉问道。
“对。”吕景石点头。
“张诚应该开了条件,他们之间的协议是什么?”穗儿追问道。
吕景石回答道:“具体的不清楚,我们俩并不在谈判现场,也没有被告知协议的内容。但是罗千户有与我们提到了张诚的目的。他派人在宫外守着你并不是要把你送回宫中,而是要保护你。因为张诚知晓方铭是陈炬的人,当他察觉到策划让你出宫的人是方铭时,他就意识到你有危险,所以他派了南衙锦衣卫刘克难带人守在宫门口,要截住你,不能让你和方铭的人汇合。但是因为察觉得太迟了,事先与你也没有沟通,你见到了他们就跑了,他们后来遭遇了方铭安排在城中的其他暗线的阻挠,把你给跟丢了。”
穗儿眉头大蹙,吕景石的说法一下子颠覆了她此前的认知和推测。由于此前刘克难一直要抓她,在兵马司胡同守株待兔,而且还把孟旷和郭大友关入了地窖,与前来保护自己的詹宇等人起了冲突,实在是让她先入为主地将他们视为了敌人。可如今仔细一想,似乎这些都不能证明刘克难的立场是与自己敌对的。穗儿有些将信将疑,于是确认道:
“若当真如此,张诚又为何要保护我?”
她此问一出口,就想到了答案,而吕景石与韩佳儿也同时将答案说了出来:
“张诚是太后的人,他在奉太后之命行事。”
“不是他要护你,是太后要护你。”
穗儿眸光波动,不禁扶额,一时默然。半晌她才道:
“太后果然知道我们的出宫计划……”
“这本就是她默许的,我提拔入内官监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张诚和张书景都是奉命行事,背后一定有太后的授意,我们的计划,太后都在暗地里开了便门。”吕景石叹道。
“你出宫后,若不是太后护住了我和景石,我们哪里能活到今天出宫。如今张诚把我们送出来,也是为了不让我们落入陈炬手中,免得让陈炬抓住了把柄,胁迫于你,对你在外行事很是不利。太后太了解你了,知道你重情义,对朋友放不下。”韩佳儿伸手握住了穗儿的手,穗儿抿唇,眼中又泛起了泪光。
“太后为什么……为什么不直接与我们说明呢?”穗儿不禁道,“我知道她有苦衷,可是我实在不明白,她这样费尽心思暗中保护我,却又不愿明着与我坦白,反而要装着与我冷淡疏远的模样,到底是为什么?”
“太后心思深沉,尤其是在张太岳去世之后,她的心思越发的难以捉摸。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与你的身世有莫大的关系,也与张太岳隐藏的秘密有莫大的关系。她一定是在提防着什么,也许就是在提防着郑氏的窥探。这场围绕着你的斗争,注定要在宫外展开,在宫中,太后首先就不能让她自己成了靶子,如此才能暗中帮助你。郑贵妃表面上也得装着对你毫不在意,但实际上要暗中作部署。也许这场斗争,从当年陛下对你起意时,就已经开始了。”韩佳儿道,这是她这些日子来与吕景石讨论出的想法。
穗儿点头,只有这个解释比较合理。她道:“所以,恭妃实际上成了太后的屏障,是太后使的障眼法。”
“是的,恭妃知道我们的全盘计划,只有她才会透露给太后知晓。”吕景石道。
“恭妃近来过得好吗?”穗儿到底还是有些牵挂,毕竟恭妃也算是她在宫中的恩人之一,曾经有过长久的相处,虽然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但也互为依托。穗儿一直很同情恭妃的遭遇,她知道恭妃如今在宫中的日子恐怕更不会好过了。
韩佳儿叹息一声道:“还能如何,就是老样子,冷宫之中,毫无人气。她与皇长子也有很长时间没见面了,每日都期盼着能见一面自己的儿子。皇长子如今也是备受冷落,母子俩都受人欺辱。”
屋内一时沉默了下来,孟暧和白玉吟静静听着她们谈论宫中事,一时间也插不上话。只是他们的交谈内容,听在耳中,也让人又是惊悚又是难过,这宫中的尔虞我诈,真是远超她们的想象。
就在此时,外间响起了敲门声,穗儿起身去开门,就见是孟旷站在外面,于是立刻把她让了进来。孟旷进来后望向吕景石与白玉吟,一时间犹豫了一下,不知自己该不该开口说话。穗儿见状道:
“你说话罢,无碍的。”穗儿道。
孟旷点头,摘下面具,道:“今夜大家宿在船上,千万别放松警惕。夜里轮班值守,以防有追兵摸上船来。船夫明日晨间才会上船,今夜只有我们在船上,若是瞧见外人,一定要小心。”
眼前锦衣卫摘下凶恶面具,露出一张俊逸非凡的面庞,已然让韩佳儿吃惊,忽闻她突然发出女声,韩佳儿更是惊诧到反应不过来。而吕景石也再次确认了自己对孟旷身份的猜测。此前他与孟旷在宫中内官监打过照面,孟旷曾用气音与他说话,当时他就听出了女音,只是不敢完全确认。如今,他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