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 上(167)
郭大友于是向外面驾车的车夫道:“他们一共五个人,四女一男,男的面白无须,长相清秀,声音比较尖细。另外四个女子都非常漂亮,其中一个还是胡汉混血,棕发、琥珀色的眸子,外貌非常特殊。”
孟旷拍了拍郭大友,打着手势补充道:他们应当乘了马车。随即又将穗儿给她做的荷包递给车夫做信物。
那车夫得了如此细致的描述,取了荷包,便下了马车,去寻找符合这些特征的人。
车夫走后,信阳郡主又道:“等找到你们的家眷后,今天到底能不能出城,咱们得视情况而定了。如若神策门的搜索一直不放松,我们今天必然是出不去了,只能等明日端午开城再说。今夜若是出不去,咱们就在马车中将就一下罢。”
“实在抱歉,给郡主添麻烦了。”郭大友不好意思道。
“是我自己愿意的,你们又何必如此客气。”信阳郡主撩起车帘望向城门,忽然道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若你们能逃出去,对我来说恐怕会是件好事。”
第117章 端阳劫(八)
在城门口出城的百姓之中,使用马车代步的并不占多数,实际上也就只有官宦人家和商贾之家才有这财力使用马来拉车。多数情况下,老百姓赶路能坐上骡或驴拉的板车就已经很不错了,居住在内城附近的入城和出城的百姓大多驾着牛车,虽然速度缓慢,但好歹也能省力。更多的老百姓畜力都借助不了,只能自己徒步而行。
故,在神策门附近寻找一驾符合郭大友与孟旷所描述的马车,并不算什么难事。车夫对行车这个行当十分熟悉,刨除掉那些在城门口拉客的车行队伍,他只转了一圈,就寻到了一驾马车,正停靠在神策门西侧的民宅小巷边,车辕边坐着的车夫是个面白无须的清秀男子,戴着斗笠,看上全然不像是终日里风吹日晒的车夫。
他当即上前询问,经过一番交流,并出示了孟旷给的信物,这驾马车的人选择了相信车夫,并随着车夫的指示,驾着马车来到了信阳郡主马车所停靠的神策门东侧更为隐蔽的小巷之中。两驾马车纵列停下,后方车上,白玉吟、穗儿和孟暧下了车,孟暧还带了随身的药箱,三女急匆匆地上了前方信阳郡主的马车。
一入车内,就见到了浑身是伤,披头散发的孟旷,还有同样全身挂彩的郭大友。另还有一位她们所不认识的女子,此时在车中昏睡,手还紧紧抓着孟旷的手臂。车中主人是个男装的贵家女子,见三个极其漂亮的美人涌入车内,她不禁有些吃惊。穗儿三人虽一眼望见孟旷伤重,心中大急,但却还是没有忘记礼节,入车厢后纷纷向信阳郡主福身而拜,白玉吟代为出言道:
“多谢恩人相救,我等感激不尽。”
“姑娘不必客气,我已经给郭千户和孟百户做了紧急的救治,这会儿当无大碍了。”信阳郡主和颜悦色地说道。
白玉吟坐下,与信阳郡主介绍孟暧、穗儿还有她自己的身份。而孟暧与穗儿已经在查看孟旷的身上的伤了。孟旷本昏昏沉沉的,一见到妹妹和穗儿出现在眼前,还以为是出现了幻觉。怔忪了片刻才确认她们是真真切切的大活人,她心底不禁泛起劫后余生的喜悦。此番遭逢大劫,还能逃出生天见到她们,是不幸中的大幸,让她心怀大安。但她又不禁起了愧疚,此番她伤得这般重,怕是要让妹妹和穗儿心疼至极了。
刚念及此处,就见穗儿咬着唇望着她,眼中已有泪水在打转。孟暧也红了眼眶,憋着泪水,一言不发地查看她的伤口。孟旷不禁叹息,此时却也不能出声安慰,只能努力地伸手抓住了穗儿的手,朝她扬起笑容。
“疼吗?”穗儿带着哭腔问道。
孟旷摇头,穗儿却终究哭出来了。孟旷抬手想给她擦眼泪,却牵动了手臂上的伤,一时间龇牙咧嘴的。孟暧忙道:
“你别乱动,我先看看你身上的伤处理得如何。”
孟旷不敢再动,只老老实实让妹妹给自己检查。穗儿也抹去泪水,开始给孟暧帮忙。二人仔细检查了一下孟旷身上伤口的处理状况,有些地方处理不到位的,孟暧又进行了一次处理。穗儿又取了点水,擦干净孟旷的面庞,重新找来束发带,将孟旷的散发束起,并找了一块干净的黑布,给孟旷蒙上面庞。
信阳郡主眼见着孟旷面庞洁净一新,五官容颜也越发清晰地展露出来,不由惊叹于她容颜之俊秀。又见穗儿将她面庞蒙住,这才想起早些时候听说过孟十三之修罗面的传闻。她眸光微闪,顿时理解了她蒙面的意图。
二人处理孟旷伤口时,注意到了班如华抓着她的手臂,孟暧与穗儿也没多问,用力将班如华的手给扳开了,孟旷的手臂总算获得了自由。穗儿心疼班如华将孟旷的手臂抓出了印子,一旁的白玉吟却问了一句:
“这位姑娘是谁?”
郭大友解释道:“啊……她是我侄女儿,是我结义大哥罗千户收养的养女,名叫班如华。她多年前被大哥送到江南来学习刺绣,后入了南京织造局做工,一直就生活在南京。此番不幸被牵连进来,肩头中箭,受了重伤。”
白玉吟点头,穗儿却凝着眉目多看了一眼班如华。
恰逢此时,孟暧处理完了孟旷身上的伤,又来处理郭大友的,郭大友便借此机会,将方才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全部与孟暧、穗儿和白玉吟说了。他说完了,伤也再度处理好了。这时孟暧才转而来瞧班如华的伤,她的箭伤处理得没什么问题,孟暧探了探她的脉象,道:
“她没甚么大碍,就是受惊过度,失血过多,身子发虚,需要好好将养。有参片提气就很好了,接下来就是要确保她不会风邪入体。每日要勤换药,勤擦身清理,注意伤口的愈合变化,这天热,箭伤好得慢,容易发生感染溃烂。”
“孟大夫,你看伤员在马车上休息可行?咱们现在条件有限,如能藏匿在马车上是最好的,如若不行,为了伤员咱们得冒险在城中寻地方落脚了。”信阳郡主道。
孟暧思索了片刻道:“若只是一晚上没什么问题,总不过我贴身照料着。但伤员确实不能长时间待在这马车上,马车气闷不通风,不利于伤口愈合。”
信阳郡主想了想道:“这样吧,今夜大家就先在车中熬一个晚上,明日端午城门大开,咱们就随人流混出城去。然后咱们径直去钟山上的灵谷禅寺,我与那里的住持熟识,他会收留我们的。咱们就暂时先在灵谷禅寺驻留养伤,亦可躲避追兵。钟山林木茂密葱茏,气候清凉,亦是避暑疗养的好去处。”
郭大友拱手道:“郡主太客气了,此番咱们给郡主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再不敢提甚么要求,一切都听郡主的安排。”
……
这一夜,两驾马车换了一个地方驻留,信阳郡主的车夫借了神策门附近一家车行的院子,付了他们钱,将马车停入了这个大院子之中,藏在了几十驾马车之中。他给两匹马儿解了辔头,牵去马槽刷洗喂料。两驾马车就只剩下车身作为众人的休憩场所。
信阳郡主提了她的剑下了马车,主动承担起了望风把守的任务。她自知自己是个外人,与众人待在一块,妨碍人家谈论要事。她倒也豁达大方,半点也不摆出自己郡主的架子,显出了十足的平易近人。她这么做当然也是为了展示她的诚意,她希望能取得大家的信任。郭大友、孟旷等人本实在不好意思让她去把守,奈何能去望风把守的人都伤得七七八八,他们也是力不从心。
郡主车驾宽敞,便用来安顿伤员,孟暧也留在这驾车上照看伤员。穗儿与白玉吟回了自家的马车休息。二哥孟子修与罗道长果真不曾跟来,此时也不知他们身在何处,有郭大友始终在身旁,孟旷实在不方便询问。穗儿纵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孟旷说,想时刻陪在她身侧,却碍于情势不得不作罢。想着等度过了眼下的难关,再寻机会与她单独相处。
吕景石去附近买了些吃食回来,众人草草用过了晚膳,那车夫又与吕景石去问车行挑了两大桶热水,众人只能简单地擦洗一下面庞脖颈,将就着熬过一夜。约莫酉时,在外望风的郡主被吕景石替了下来,回到了车架上休息。郡主回来后,郭大友觉得车厢内狭窄,又有那么多女子在,有些不大自在,便以气闷为由,出了车厢,坐在了车辕边靠着休息。他道他皮糙肉厚,受点伤没什么大不了。于是车内便只剩下孟旷、孟暧、昏厥的班如华和信阳郡主。